Part 1 1558年 壹(第2/15頁)

“我剛買了魚回來,給妳母親做晚飯。”珍妮特身材瘦削,簡直像拿木條捆成的,但她喜歡把別人餵得飽飽的。“也有妳的份兒,”她慈愛地打量內德,“模樣變了。臉好像瘦了,肩膀倒是寬了。布蘭奇嬸嬸家吃得飽吧?”

“吃得飽,不過迪克叔叔讓我幫他鏟石頭。”

“做學問的哪好幹這個?”

“我倒無所謂。”

珍妮特提高嗓門喊:“馬爾科姆,馬爾科姆,快瞧是誰!”

馬爾科姆跟珍妮特是壹家子,他是威拉德家的馬夫。只見他壹跛壹跛地從塢邊走過來:多年前,他少不更事的時候被馬踢傷了。他親熱地跟內德握了握手,說道:“老橡子沒了。”

“那可是哥哥最寵的馬呀。”內德忍不住想笑:馬爾科姆還是老樣子,牲畜的消息排在人前頭。“我母親都好吧?”

“太太身體好著呢,感謝主。妳哥哥也好,上次收到信說的——他不是寫信的行家,而且西班牙來的信得走壹兩個月。小內德,行李給我吧。”

內德還不想立刻回家,他另有打算。他對馬爾科姆說:“麻煩替我把箱子先擡回去。”他靈機壹動,想了個托詞,“就說我去教堂,感謝主保佑我平安歸來。然後就回家。”

“好。”

馬爾科姆壹瘸壹拐地走在前頭,內德則踱著方步,邊走邊觀察從小就熟悉的這些建築。微微還有些落雪,房頂壹片潔白,但路上車水馬龍,腳下的積雪都踩成了稀泥。他經過聲名狼藉的白馬酒館,每到周六晚上,這裏打架鬥毆是家常便飯。他沿著主街的上坡路來到教堂廣場,經過主教府,在文法學校前勾起舊思,駐足片刻。透過窄窄的尖頂窗,可以看見壹排排書架映著燈火。他在這裏學會了識字算術,懂得判斷是動手還是逃跑,還學會了被白樺樹條打屁股的時候忍著不哭。

教堂南側連著修院。國王亨利八世解散修道院之後,王橋修院漸漸衰敗,景象淒涼:屋頂殘破,墻垣傾頹,窗間野草叢生。這些房舍現今歸現任市長所有,也就是瑪格麗的父親雷金納德·菲茨傑拉德爵士,但他放任不管。

所幸的是,教堂維護得很好,壹如既往地高大堅固;它是這座生氣勃勃的城市的象征。內德從西門進到中殿。他要感謝主保佑自己平安歸來,這樣剛才對馬爾科姆就不算扯謊了。

教堂不僅是敬神之所,素來也是生意場。默多修士擺了壹托盤小瓶子,信誓旦旦地說裝的是巴勒斯坦聖土。壹個內德不認識的男子在兜售暖手用的熱石頭,只要壹便士。還有樂姑娘,她裹著紅裙瑟瑟發抖,還在做舊營生。

內德仰望肋狀拱券,覺得仿佛壹群人向天國伸出手臂。每次壹進教堂,他就會想起當初修建教堂的男男女女。其中許多名字都載於《提摩太書》,這本書記載了修院歷史,上學時念過的:建築匠師湯姆及其繼子傑克、菲利普院長、梅爾辛·菲茨傑拉德(他除了架橋還修建了中央鐘樓)、無數的采石工、和泥漿的婦人、木匠、釉工,這些平凡人完成了這件壯舉,超越了自身的卑微貧寒,創造出壹件永恒的美好。

內德在祭壇前跪了壹分鐘。能平安歸來,是該心懷感恩的。從法蘭西到英格蘭路程雖短,但總有船只遭遇不幸,總有人喪命。

不過,他並沒有心思久留。接著要去瑪格麗家走壹趟。

主教座堂廣場北面、正對著主教府,坐落著貝爾客棧,再往北,立著壹間新起的房舍。這塊地歸修院所有,內德因此猜測蓋房子的是瑪格麗的父親。看得出來,這會是座富麗堂皇的建築,看那壹扇扇凸窗、壹座座煙囪就知道了。這將是王橋最宏偉壯觀的宅子。

他沿著主街壹直走到十字路口。瑪格麗現在的家占據著路口壹角,和會館隔街相望。這是間木架結構的大宅,論地價也是全鎮最高的,只是不如新居美輪美奐。

內德踏上門階,有些猶豫。壹年來,他無時無刻不在盼望這壹刻,但終於盼到了,卻覺得滿心忐忑。

他伸手敲門。

應門的是老女傭娜奧米,對方把他引到大廳。娜奧米是看著內德長大的,可這次看到他卻仿佛心事重重,好像來的是個可疑的陌生人。他說想見瑪格麗,娜奧米說得去問壹聲。

內德瞧著壁爐上方掛的耶穌受難畫像。王橋市民家裏的掛像分兩類:壹是《聖經》典故,二是貴族的正式肖像。內德曾見過法國壹些富貴人家裏掛著異教神祇畫,像是愛神維納斯、酒神巴克斯,背景是世外奇林,神身上的袍子好像隨時要飄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