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節禮千鈞重(中)

趙頊一臉迷醉地摸著光滑如錦的板甲,仿佛在撫摸著一名絕色佳麗。

韓岡在後面輕笑。如果拿著現在的劄甲實驗,五十步的距離上其實也幾乎不可能洞穿。畢竟當年禦前試驗神臂弓時,是在軍器監成立前,甲胄質量低劣的情況之下——但凡做實驗,實驗組和對照組應該放在同樣的條件下,韓岡這一次是占了大便宜。

但韓岡會說破嗎?自然不會。

其實也是工匠們的功勞,韓岡心中明白。

要將鐵板打制成帶著弧度的防箭式樣,也的確要費一番手腳。不過幾位被點到的老工匠都是聰明人,看到板甲制作之簡便,又不是沒聽說過韓岡的大名,一早就已經確定了將他們圈起來打造的新式甲胄,會被新來的韓舍人給獻上去。

為了能在天子面前討個好,幾位大工匠賣足了氣力日夜趕工,使盡了渾身解數。平常打造時偷工減料的一些程序,這一次可都用上了,質量遠比平常的劄甲要好得多。

在將甲片埋在高熱炭火中悶烤了一夜之後,用了最短的時間來處理後續,最後將之拋光。甚至還找來膽礬水,稍稍浸了那麽一浸,鍍上了薄薄的一層銅色——韓岡這才知道,原來這個時代,已經在用膽礬水來煉銅了——雖然在地上磨一磨,甚至拿指甲擦一擦,說不定就會露出底下的鐵質,但眼下看著的確有幾分高档品的感覺——只要不看式樣。

靶子被重新擺了回去。

韓岡對著張若水道:“可以再近一點!”

他臉上的微笑告訴了在場所有人他信心十足,靶子依言被拖回來一點。

四十五步。這一次是一個略深一點的小坑。

“再近一點!”

四十步。板甲正面終於給射穿了,不過箭鏃沒有整個穿過去,僅僅紮出個小洞。

“再多靠近些!”韓岡似乎是不耐煩地在說著。

這一下,靶子一下被拉近了許多,三十步。

隨著扣下牙發,弩弦一下張直,篤的一聲悶響,箭矢洞穿胸前的甲片。不過拿過來一看,箭鏃也給毀了。縱然著甲的士兵受傷,傷得也不會太重。

隨著掛在靶子上的鐵甲一步步地被拖得越來越近,馮京、吳充等人臉上的表情也越來越精彩。一直等著到了三十步,看見箭矢終於穿透了進去,憋在胸口的一口氣才吐了出來,但臉色已經很難看了。

“此物果然遠勝劄甲。”趙頊走上前去,笑得合不攏嘴。回頭提高了嗓門,“不輸神臂弓!”

呂惠卿張開口打算說些什麽,不過想了想之後,還是將上下嘴唇又閉了起來。就算能證明軍器監現在的劄甲不輸於板甲,也沒什麽意義了,反而會讓人看低了自己。

能在四十步的距離上防住神臂弓的射擊,那麽只有六七鬥的騎弓,站在面前都別想射穿掉。即便現在的劄甲不輸板甲又如何?這等粗制濫造的鐵板拼湊起來的甲胄對於禁軍步卒來說,已經綽綽有余。

“再取骨朵和一副魚鱗甲來。”韓岡高聲說道。

試過了防箭的能力,韓岡又要展示一下板甲抵擋鈍器傷害的能力。這一回,他可不擔心當場做對比了。

“不用試了。”趙頊提聲阻止了。

逢到節慶,便到宮中來表演的雜耍百戲,那些個玩胸口碎大石的漢子,敢在心口上放塊青石磚,受大錘砸;卻沒一個會只墊一層被褥的。

為什麽如今騎兵手上所使用的短兵,鐵鞭銅簡要遠遠多於刀劍?就是因為鈍器的力道能穿透到鐵甲背後的身體上。而韓岡拿出來的板甲,一看就知道遠比柔軟的劄甲更能防住鈍器傷害。

照現在這樣再試驗下去,幾位宰輔的臉面都不好看——馮京、王珪和吳充臉上的表情,趙頊興奮之余,還是看得很清楚。

重新坐回了宴會中的席位,最下首的韓岡腰背挺得更直,意氣風發,而上首的宰輔們則一個個都沉默起來了。

只有王韶偏幫著韓岡,開口打破沉寂:“這板甲果然不在劄甲之下,就不知成本是多少?”

“這樣的一副板甲,連人工帶材料,初步估算當不會超過十五貫,多半在十貫上下。即以十五貫計,將六十萬禁軍盡數換裝,就只要九百萬貫。分作三年的話,一年只要三百萬貫就夠了。”

十五貫!而且還是最多!

盡管一眾君臣,已經確定板甲要比劄甲便宜許多,但當真聽到這個數字時,還是免不了要吃上一驚。

尋常的劄甲三四十貫絕對是少不了。可韓岡的板甲,比舊制劄甲更為堅實也更便宜。

而即便給禁軍全體換裝的九百萬貫,真要咬著牙,一年也能拿得出來。如果按韓岡所言,分作三年四年輪班換裝,就更算不得什麽了。

這可是給朝廷省了大錢了。

要知道,即便是在現在,經過精簡的五十八萬禁軍,也不是全數都有鐵甲可以裝備。趙頊一直想要做到的兵利甲堅,已經做好了往甲胄制造中陸續投入數千萬貫的打算。板甲一出,至少省下了一半的投入。而鍛打技術的進步,同樣可以用到其他兵器上。比如如今正在大量制造的斬馬刀,也有好幾道工序能用得到鍛錘。同樣能節省大量人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