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萬歷皇帝猛回頭:清算張居正(第2/11頁)

丈夫死後,這位來自平民家庭、如今富貴已極的皇太後,一個最大的心願,可能就是兒子能夠成為名垂青史的聖賢之君。驅逐高拱之後,她對張居正寄托了無限希望與信任,“大柄悉以委之”,就是將軍國大政全部委托給張居正處理,稱得上全心全意。據說,她訓斥萬歷皇帝時特別喜歡用的一句話是:“要是讓張先生知道了,看你怎麽辦?”這種情形,很像那些拿“狼來了”制止小孩子啼哭的民間婦女。可以看出,其間並無惡意,充滿敬意。

後來,甚至到小皇帝已經長到十八歲,娶妻生子,按照帝國慣例早已到了親政——主持國家大政的年齡,張居正“乞休”、“歸政”,就是請求退休,將大政歸還皇帝時,皇太後仍然命皇帝傳達了自己的斷然回答:“請張先生輔導皇帝到三十歲,那時再商量由人接班也不遲。”這位皇太後一口氣活到了萬歷四十二年,僅僅比自己的兒子萬歷皇帝早死六年。假如張居正能夠像嚴嵩或徐階那樣,壽命足夠長的話,後來的情勢發展可能會變得特別有意思。

從人的心理發育規律看,假如真的用狼嚇唬孩子的話,大概可以在這孩子的心中有效地培養出對狼的終生恐懼;而若不是狼而是人的話,那麽,這種恫嚇一遍遍重復的結果,則可能會在小皇帝心中,既培養起對張居正的敬畏之心,卻也完全有可能為皇帝未來的逆反心理,埋下意味深長的伏筆。

不幸的是,情形很有可能就是這樣。

以國人細致入微的敏銳觀察力,沒有證據能夠證明,正值盛年守寡的李太後信任與支持張居正,有著其他方面的微妙考慮,譬如男女之情一類。

公元1572年,即隆慶六年六月十九日,驅逐高拱的第四天,小皇帝單獨召見了張居正。這次平台召見很有名,是張居正位居帝國首輔之後,與皇帝之間的第一次奏對,大體確定了十年萬歷初政的基調——

小皇帝對張居正慰勞備至,說:“先帝活著時多次告訴我,先生您是忠臣。今後,所有的事情都要先生盡心盡力地輔佐。”

張居正淚流滿面,跪俯在地上,頓首泣謝,曰:“臣承蒙先帝厚恩,不敢不竭忠盡力,以圖報效。方今國家大事,惟在遵守祖宗舊制,不必紛紛更改。講學親賢,節用愛民,是為君之道所最首要的,懇請皇帝聖明留意。”

小皇帝回答道:“善。”第二天,張居正於心潮難平之中,向小皇帝呈獻了十年輔政生涯中的第一份奏疏。其中談道:

“為臣之道,必須出以公心,不謀私利,才能稱得上一個忠字。臣子我從小受父親和老師的教誨,對這個字爛熟於心。走上官場之後,兢兢業業,沒有做過什麽墮落、從而玷汙這個字的事情。”

“如今,承蒙皇上天語諄諄,恩若父子,人非草木,我怎能不激勵自己奮發有為!”

“我要謹守祖宗舊制,不敢以臆見紛更;為國家愛養人才,不敢以私心好惡取舍。”

“我要以區區之身,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張居正希望皇帝“念念不忘祖宗締造國家的艱難,念念不忘先帝托付的重任,講學勤政,親賢遠奸,使宮府一體,上下一心,以成悠悠之治”。從中,不難看出張居正心潮激蕩,必欲有大作為的雄心壯志。以至於四百多年後讀來,仍令人不免感慨萬千。

從紛紜駁雜、汗牛充棟的各種記載中,很難得出張居正與王安石一樣,進行過大規模變法的結論。盡管後來——直到今天的人們時常把這兩個人的作為,並稱為“王安石變法”與“張居正變法”,認為此二人是我國古代歷史上的偉大改革家。甚至在張居正如日中天、大權在握時,就曾經有人將張居正類比為王安石,而對其進行猛烈抨擊。

這種說法十分可疑。

姑且不論成敗,王安石具有豐富的行政管理經驗,其財政、金融等經濟思想與觀念,系統、高明而且超前,並確實曾經在大宋帝國的政治、經濟、文化、軍事等諸多領域裏進行了相當深入的制度變革。

張居正則在帝國官場長期熏陶下,缺少深入系統的思想理念,他更多憑借的是申不害韓非子古老術家與法家那一套權謀智術。因此,在制度層面上,我們找不到或很少能夠找到張居正進行或試圖進行變法的證據;在理論層面上,也很難看出他有什麽富有創意的貢獻。他所做的一切,大體是在現有制度、體制框架內進行的。誠如張居正自己所說,他要做的,“惟在遵守祖制”,“為祖宗謹守成憲”。

用今天的語言表述,張居正所追求的目標,可能就是用謀略、強力手段,恢復祖宗——朱元璋時代的帝國制度活力,從而,在現有的體制條件下達到民富國強。舉凡張居正十年施政舉措,譬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