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解讀趙構:騎泥馬渡江的皇帝(第4/15頁)

當年七月,金軍出兵原來準備交還宋朝的雲中地區,就是今天山西大同所屬地區,兩國關系頓趨緊張。徽宗皇帝慌慌張張下令,正式冊封已經退休的童貫為廣陽郡王,復職統領整個北方邊陲軍事。此時,金國已經基本確定了對宋戰爭的總體戰略,距離正式宣戰,還有一年零兩個月時間。

公元1125年,即宣和七年二月,遼國天祚皇帝被金國俘虜。在此期間,由於宋朝廷殺張覺,導致河北、山西地區的一些地方武裝紛紛離棄大宋,投靠金國。比如治下在今日山西長治的隆德府義勝軍兩千人、河北易州長勝軍首領韓民義等等。他們將張覺被殺後,邊陲地區人心渙散,離心離德,以及對戰爭毫無準備的情形全部告訴了金國方面。由此,金國下定決心並開始全力準備對宋戰爭。

此時,距離金國對宋開戰,還有不到八個月時間。

據說,還有另外一個因素也發生了效力:當時,金國軍隊最重要的兩位統帥是宗翰與宗望。宗翰的妻子,是原來遼國皇帝的寵妃蕭氏;宗望的妻子金輦公主,則是原遼國皇帝的親生女兒。她們切齒痛恨宋朝對遼國的背信棄義,熱切盼望這個背信棄義的國家能夠受到懲罰。因此,特別希望她們的丈夫對宋用兵。這個因素能夠起多大作用?其情形是否如此?姑且存疑。

而另一方面,此時此刻的大宋帝國仍然沉醉在太平盛世的歡樂之中,沒有進行認真的戰爭準備,則是不需要存疑的。

今天翻檢當日的史料,相信很多人會感到奇怪:

為什麽不祥的陰影已經烏雲般翻滾在頭頂,而大宋帝國的君臣們卻歡樂依舊,根本就怡然不以為意?究竟是什麽東西能夠讓他們如此變態地、紈絝子弟般地遊戲著治理這個龐大的國家?

到目前為止,我們已經把太多無法解釋的東西,歸因於帝國君臣那輕佻浪漫的個性和不適當的貪婪。在一定程度上,這或許是對的。但是平心而論,現在,這種說法已經使人感到厭煩。事實上,一個直截了當的解釋可能更加符合此時的實際情況:用正常人的思維,我們根本無法理解一個人、一個組織、一個國家怎麽會變得如此不可理喻。或者反過來說也同樣成立:當一個人、一個組織、一個國家變得如此不可理喻時——明明錯的東西,得不到糾正;明明對的東西,沒有人去聽、去做,這時,這個人、這個組織、這個國家一定是已經嚴重地失常了。繼續走下去的前途,必定就是毀滅。

我們知道,負責燕京地區防務的郭藥師曾經是遼國晚期的重要將領,投降大宋後,被委派為燕京及其管下區域的最高軍事長官。在當時宋朝的軍隊裏,他的部隊和童貫培養起來的陜西部隊是裝備最精良、訓練最充分、兵馬最強壯、從而戰鬥力最強的兩只部隊。此人究竟是在宋朝殺張覺之前還是在此之後決定背叛大宋的,其實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決定背叛,並且事實上也背叛了。因此,在一年左右的時間裏,燕京地區的最高行政長官曾經連續給皇帝和宰相上書一百七十余次,警告他們:郭藥師有問題,請早做預防;至少是請不要過分地信賴他。

一百七十多封警告信,甚至包括邊防部隊截獲的他與金國秘密往來信件。皇帝和宰相仍然不以為然。他們采取的最嚴重步驟,是讓童貫前往考察。假如童貫覺得此人確實靠不住的話,就授權童貫想辦法將他挾持回京城後處置。

童貫到達燕京時,這位郭藥師一直迎接到了河北易縣。入帳之後,藥師立即對童貫行跪拜大禮,童貫大吃一驚,跳起來避開道:“這可了不得。你老兄位居太尉,在軍中和我的級別一樣,怎敢受此大禮?”郭藥師嚴肅而誠懇地說道:“太師您是父親,藥師我只是在跪拜自己的父親而已,哪裏管什麽其他亂七八糟的。”隨後,藥師請“父親”檢閱部隊。二人攜手來到一面山坡上,四周渺無人跡。童貫正在奇怪,只見藥師一揮令旗,刹那間旌旗蔽日,兵馬如潮,鼓角震天,殺聲動地,周邊似有百萬大軍,場面至為壯觀。童貫十分滿意,回朝廷後,極言郭藥師必可抵禦金軍,成為北疆之萬裏長城。那位身居相位,卻既不知兵又不識人的蔡攸,也莫名其妙地堅定主張信任藥師。他說:“只要依靠藥師,必能對抗金人,不必杞人憂天。”從此,朝廷倚藥師為幹城,一心一意地在各方面滿足他的願望與要求,並放心地撤除了燕京以南的內地防務。

至此,我們知道,沒有辦法了。沒有人能夠挽救帝國的命運了。用今天我們熟悉的事例比方,就好像一個大公司的大股東大老板,當他做出決策時,對於市場反饋回來的信息,他只相信自己喜歡和信任的人所提供的那些他想聽和喜歡聽的部分,那些由他不那麽喜歡的人所提供的不想聽和不喜歡聽的部分,則棄之不理。在這種情形下,顯而易見,沒有人能夠阻擋這個公司的虧損乃至破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