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復辟謬說(第3/4頁)

前面提到勞乃宣曾寫過信給趙爾巽。趙爾巽也是一位大遺老,民國3年袁聘趙為清史館館長。趙原來是不肯出來做“兩朝元老”的,袁騙他說:“這是替大清朝歌功頌德的事情,不是做民國的事情。”因此趙提出一個條件,要替他的兄弟辯誣。原來他的兄弟便是清末在四川任總督的趙爾豐,綽號是趙屠戶,辛亥革命時被革命黨所殺,趙爾巽要袁替這位趙屠戶昭雪。袁乃於3年3月24日發布命令說:“據黑龍江護軍使朱慶瀾呈:前川督趙爾豐當武昌首義時,將政權交還士紳自治,商定條件,於辛亥年十月初六退職,初七懸掛國旗,公明退讓,贊成民國,乃無端因亂被戕,請予昭雪等情。查該故督洞明大局,贊成共和,有功民國,確有實證,著國務院從優議恤,並著內務部查明事實,宣付史館,以彰勞藎。”

趙爾巽並不完全滿意於這個昭雪令,但勉強出山了。他就任清史館長後,自我解嘲說:“我是清朝官,我編清朝史,我做清朝事,我吃清朝飯。”這簡直是不倫不類的態度,但他卻怡然自樂,認為是義薄雲天,忠貫日月,大有關雲長“降漢不降曹”的氣慨。趙爾巽雖然自認為對清廷很忠心了,可是另一個遺老梁鼎芬卻寫信罵他:“清室未亡,何以要修清史?”

提到梁鼎芬,這是個頑固得透頂的遺老。民國2年3月2日已退位的清隆裕後梓宮奉安典禮,靈車到了西陵,梁鼎芬、勞乃宣伏地痛哭,如喪考妣。這時慶親王奕劻的兒女親家孫寶琦則穿了一套西服在靈前行三鞠躬禮,梁鼎芬看見孫,眼珠裏幾乎要出火了,假裝不認識他,上前問道:“先生是哪一國人?”孫說:“節庵,你開什麽玩笑?”梁板起面孔呸了他一口,就大罵起來:“誰跟你開玩笑?你是什麽東西,你如果是革命黨,你就不該到這裏來;你如果還記得做過大清朝的官,為什麽不穿孝服?你帶信給你那個親家老鬼,叫他別活在世上吧,免得丟人!”一旁伏地叩頭的勞乃宣跳了起來,大呼“罵得痛快!”原來奕劻這時在天津租界作寓公,清室召他來料理喪事他卻置之不理,一般遺老都不恥其為人。

宋育仁被遞解後,使國史館館長王闿運大受虛驚。王闿運字壬秋,湖南湘潭人,所居名湘綺樓,所以人家又稱他王湘綺。他和趙爾巽同時被袁邀請,袁請他任國史館館長。他於民國3年4月5日應袁電召,由長沙啟程北上,攜帶他的周媽同行。路過湖北時,段芝貴設宴招待,他偕同周媽赴宴。到了北京,有人問他偌大年紀幹嗎還要萬裏迢迢跑到北京來做官?他嬉皮笑臉的說:“做官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年紀大了,只能找最容易的事情去做。”他同樣用嬉皮笑臉的態度對待袁,他替總統府戲擬了一塊橫匾,橫匾上“旁觀者清”四個字,兩邊的對聯則是“民猶是也,國猶是也,何分南北。”

“總而言之,統而言之,不是東西。”而政事堂也應當有一橫匾是“清風徐來”。宋育仁案發後,他悶悶不樂,於是留了一封信給“慰亭老侄總統”,然後攜了周媽徑返湖南。袁乃派王的得意門生楊度代理國史館長。

王闿運的棄印潛歸,除了他的高足宋育仁事件外,還有這樣一個插曲:當王抵京就任國史館長時,曾派湖南人譚啟瑞充任國史館辦事,怎知譚對王竟有不滿意處,於是上書當道,告王庇亂,引用宋育仁案和保黃漢湘事為證。黃是另一案牽連被逮。譚的這份控狀,袁政府並未追究,可是王聽到了這個消息,為之大怒,立即上書總統,聲稱國史館內品類太復雜,要求整頓。袁派人去找王,問王如何整頓?王大發脾氣,拍著桌子說:因為我沒法整頓,才上書求教總統,現在你們又來問我,真是官僚極了!前面已提到,他在離鄉赴京接任國史館時,有人曾問他,這大年紀幹嗎還要做官?他調侃地說:因為做官是世界上最容易的一件事,我年紀大了,只好揀容易事去做。可是迨他接任國史館後,才知道做官甚難。第一難是難在經濟,國史館每月固定經費8000元,可是經常兩月不發經費,有一次王館長乃咨文教育部說:“此項經費有類索逋,殊傷雅道。本館長亦不願累累索瀆,困難如此,不如取消。相應咨請貴部查照,既不能逐月照發,請即轉呈大總統,將國史館取消可也。”教育部認為此老詼諧成性,不必和他咬文嚼字,乃知照中國銀行,先發國史館經費一月,余則稍緩辦理。王仍然捉襟見肘,深感作官還苦於錢字;第二難是難在應付,自“復辟潮”發生以來,老頭子人人都有復辟的嫌疑,何況像王腦後還垂著小辮子,而他的得意門生,竟是明目張膽的復辟派。宋育仁離京時,他不便親自送行,可是又不能不送行,因此只好派“夫人”周媽代表,結果又搞得滿城風雨。這位學富五車,才高八鬥的一位名士,至此才知他“做官易”的看法是錯了。於是他把印信先交給曾廣鈞,曾不敢接受,因為印信除了移交時是不能隨便接收的。曾不收,王又交他人,別人也不敢收,交了幾個人都不收,最後只好交給他的四媳婦。提起這位四媳婦,也是頂頂大名的。她是楊度的妹妹楊莊,字少姬,是一代才女,嫁給王的四子文育,有一次小兩口吵架,楊度寫信給楊莊說:“夫婦之道同於君臣,合則留,不合則去。”楊莊聽了哥哥的話,涕泣求去,急得王闿運頓足搔首說:“你不看他(指其子)的面子,須看我的老面,你真不肯做我的媳婦,做我的女兒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