卅二、清帝退位(第2/5頁)

對於中華民國優待遜清的上述條款,後人見仁見智各有不同的批評,有人認為這個條件是不應該訂定的,因為有了這些條款就使清朝的“小朝廷”成為“中國國內的小王國”,結果引起了民國6年(1917年)7月1日的張勛復辟政變,以及民國21年(1932年)3月9日日本建立滿州國的醜劇。不過照當時革命情勢來看,妥協空氣甚濃,只希望清室讓國,和平息兵,對於一些寬大的優遇,只是表現革命者的恢宏氣度,則亦不可厚非。

袁世凱把取得革命軍同意了的優待清室條件,透過慶親王奕劻向隆裕太後提出,最後隆裕毅然決然同意退位讓國。在這段期間,有三段筆記記述清廷內外的珍聞:一篇是小恭親王溥偉的《讓國禦前會議日記》,第二篇是遜清交通部承政廳長兼鐵路總局長葉恭綽所撰的辛亥宣布共和前的幾段逸聞,第三篇是宣統廢帝溥儀的回憶錄。

《讓國禦前會議日記》(節錄)溥偉

(注)寫《讓國禦前會議日記》的溥偉,是清朝道光皇帝的曾孫,恭親王奕的孫子。在慈禧太後垂廉的前一段時期,奕秉國政達20年,為人很正派,可算是清宗室中的一位賢王。光緒廿四年(1898年)奕去世,溥偉就襲了王爵,因為他出身貴胄,年紀太輕,頗有些志大才疏,少不更事,以致和當時的宗室親貴都處得不太好。他襲爵時,李鴻章還在位,每相遇時總是大呼“少荃”(李的號),因此有一天李便板著臉對溥偉說:“令祖老恭王在日,承他老人家愛護,總稱呼我老中堂,小王爺大概不知道!”

宣統辛亥革命軍起於武昌,旬月之間,各省風靡。觸目時艱,頓忘嫌禍。乃往謁醇邸,告以此次之變,總宜鎮定,切不可張皇畏懼,尤不可認彼為革命之軍,恐友邦認其作第三國交戰例,則不易收拾。數日後,忽起用袁世凱督師。復謁醇邸,叩其因,醇邸以袁四有將才,且名望亦好,故命他去。余曰:“袁世凱鷹視狼顧,久蓄逆謀,故景月汀謂其為仲達第二,初被放逐,天下快之,奈何引虎自衛。”酵王默然良久,始嚅嚅言曰:“慶王、那桐再三力保,或者可用。”余曰:“縱難收回成命,可否用忠貞智勇之臣,以分其勢?”醇王問為誰。余曰:“叔監國三年,群臣臧否,自在洞鑒,偉不在政界,何敢謀此。”醇王曰:“都是他們的人,我何曾有爪牙心腹。”余曰:“叔代皇上行大政,中外諸臣廉能正直者,皆朝廷楨幹,又何憂孤立乎!瞿子玖、岑春煊,袁所畏也。升吉甫,忠梗可恃,誠使瞿入內閣,岑督北洋,以升允為欽差大臣,握重兵扼上湖,庶杜袁四之狡謀。”醇王曰:“容明日與他們商量。”余知不可諫,太息而已。未幾張紹曾叛於永平,以十九條要朝廷,醇王輒允之。詔下,余謂後齊兄曰:“大事去矣!”至宣誓前三日,宗人府以文來約陪祀。余大憤曰:“此古今未有之大恥也,偉實無顏詣太廟;若有處分,聽之而已。”還其文。至日大風,黃霧四塞。後廷議以唐紹儀等充使議和,京師始有君主立憲等會以抵制之。嗚呼!以程德全、湯壽潛、伍廷芳等,世受國恩,身膺重寄,乃甘心背叛朝廷,不加誅討,反與之議和;且各疆臣中或死或逃或叛,凡出缺者,概不簡補,寧非千古大變歟?迨袁氏入京,漢陽停戰,江寧失陷,醇邸罷政,而國事益不可為矣。十月中,余往探袁氏,時居外務部,晤時,禮貌之恭,應酬之切,為自來所未有。余詢以有何辦法?袁曰:“世凱受國厚恩,一定主持君主立憲。惟南方兵力強盛,人心盡去,我處兵弱餉缺,軍械不足奈何?”復長嘆低言曰:“向使王爺秉政,決不致壞到如此。”嗟乎,余知袁氏之必叛也。歸而稟請堂上,以時局至此,後變不堪設想,擬毀家以紓國難,堂上允之。乃盡出古畫古玩,招商變賣。致函袁世凱,告以毀家報國之意。後君主立憲會來書,謂宗親中有人而主張共和者,請示辦法。余答書略曰:“君臣大義,炳若日星,余向無政柄,近復假居家,實不知宗潢有主張共和者。誠如此,是千古之大變也。余知有君而已。區區愚忱,敢誓天下,如食此言,即請爾愛國諸臣民,縛本爵以謝九廟。”彼所指者,蓋慶邸及倫貝子也。十一月二十九日內閣會議,余力疾至內閣,醇、慶諸王及蒙古王均到。袁世凱以疾辭,遣趙秉鈞、梁士詒為代表。最可憤者,群臣列坐,二三刻鐘之久,惟彼此閑談,不提及國事。余不能耐,遽詰梁、趙曰:“總理大臣邀余等會議,要議何事,請總理大臣宣言之。”趙秉鈞曰:“革命黨勢甚強,各省響應,北方軍不足恃。袁總理欲設臨時政府於天津,與彼開議,或和或戰,再定辦法。”余曰:“朝廷以慰亭(袁世凱字)為欽差大臣,復命為總理大臣者,以其能討賊平亂耳。今朝廷在此,而復設一臨時政府於天津,豈北京之政府不足恃,而天津足恃耶?且漢陽已復,正宜乘勝再痛剿,罷戰議和,此何理耶?”梁士詒曰:“漢陽雖勝,奈各省響應,北方無餉無械,孤危已甚。設政府於天津者,懼驚皇上也。”余曰:“從前發撚之亂,擾及畿輔,用兵幾二十年,亦未有議和之舉,別設政府之謀。今革命黨之勢,遠不及發撚,何乃輒議如此?若用兵籌餉之事,為諸臣應盡之責,當勉為其難。若遇賊即和,人盡能之,朝廷何必召袁慰亭耶?梁、趙語塞。胡惟德曰:“此次之戰,列邦皆不願意,我若一意主戰,恐外國人責難。”余曰:“中國自有主權對內平亂,外人何能幹預。且英、德、俄、日皆君主之國,亦萬無強脅人君俯從亂黨之理。公既如此說,請指出是何國人,偉願當面問之。”慶邸曰:“議事不可爭執,況事體重大,我輩亦不敢決,應請旨辦理。”言訖,即立起,群臣和之,遂罷。嗚呼!群臣中無一人再開言為余助者,是可痛矣。次日,醇王以電話告,以初一日開禦前會議,囑余入內。十二月初一日卯正至上書房,澤公叔語偉曰:“昨晤馮華甫,彼謂革命黨甚不足懼,但求發餉三月,能奏功。少時你先奏知,我再詳奏。”少頃,醇王叔至,密謂偉曰:“今日之事,慶邸本不願意你來,有人問時,只說你自己要來。”偉敬諾。辰刻入養心殿,皇太後西向坐,帝未禦座。被召者有醇王、偉、睿王、肅王、莊王、潤貝勒、濤貝勒、朗貝勒、澤公、那王、貢王、帕王、賓圖王、博公。太後問曰:“你們看是君主好,還是共和好?”皆對曰:“臣等皆力主君主,無主張共和之理,求太後聖斷堅持,勿為所惑。”諭:“我何嘗要共和,都是奕锜同袁世凱說,革命黨太利害,我們沒槍炮、沒軍餉,萬不能打仗。我說可否求外國人幫助,他說等奴才同外國人說看。過二天,奕锜說:外國人再三不肯,經奴才盡力說,他們始謂:革命黨本是好百姓,因為改良政治,才用兵,如要我們幫忙,必使攝政王退位。你們問載灃,是否這樣說。”醇王對曰:“是。”臣偉對曰:“既是奕锜這樣說,現在載灃已然退政,外國何以仍不幫忙,顯系奕锜欺罔。”那彥圖奏曰:即是太後知道如此,求嗣後不要再信他言。”臣奏曰:“亂黨實不足懼,昨日馮國璋對載澤說,求發餉三月,他情願破賊,問載澤有這事否?”載澤對曰:“是有。馮國璋已然打有勝仗,軍氣頗壯,求發餉派他去打仗。”諭:“現在內帑已竭,前次所發之三萬現金,是皇帝內庫的,我真沒有。”臣偉碰頭奏曰:“庫帑空虛,焉敢迫求?惟軍餉緊要,餉足,則兵氣堅,否則氣餒兵潰,貽患甚大。從前日俄之戰,日本帝後解簪飾以賞軍,現在人心浮動,必須振作。既是馮國璋肯報效出力,請太後將宮中金銀器皿,賞出幾件,暫充戰費,雖不足數,然而軍人感激,必能效死,如獲一勝仗,則人心大定。恩以禦眾,勝則主威。請太後聖明三思。”善耆奏曰:“恭親王所說甚是,求太後聖斷立行。”諭:“勝了固然好,要是敗了,連優待條件都沒有,豈不是要亡國麽?”臣偉奏曰:“優待條件是欺人之談,不過與迎闖賊不納糧的話一樣。彼是欺民,此是欺君。就請用賢斬佞,激勵兵心,足可轉危為安。若一議和,則兵心散亂,財用又空,奸邪得志,後事真不堪言。況大權既去,逆臣亂民倘有篡逆之舉,又有何法制之?彼時向誰索優待條件?”又泥首奏曰:即使優待條件可恃,夫以朝廷之尊,而受臣民優待,豈不貽笑列邦,貽笑千古?太後、皇上,欲求今日之尊崇,不可得也。臣忝列宗支,實不忍見此等事!”諭:“就是打仗,也只馮國璋一人,焉能有功?”善耆奏曰:“除去亂黨幾人,中外諸臣,不無忠勇之士,太後不必憂慮!”臣偉奏曰:“臣大膽,敢請太後、皇上賞兵,情願殺賊報國!”顧載濤曰:“載濤你管陸軍,知道我們的兵力怎麽樣?”載濤對曰:“奴才沒有打過仗,不知道。”太後默然。良久曰:“你們先下去罷。”善耆奏曰:“少時國務大臣進見,請太後慎重降旨。”太後嘆曰:“我怕見他們。”乃顧臣偉曰:“少刻他們又是主和,我應說什麽?”對曰:“請太後仍是主持前次諭旨,著他們要國會解決。若設臨時政府,或遷就革命黨,斷不可行。如彼等有意外要求,請太後斷不可行。”太後曰:“我知道了。”又叩首奏曰:“革命黨徒無非是些年少無知的人,本不足懼,臣最憂者,是亂臣借革命黨勢力,恫嚇朝廷,又復甘言詐騙,以揖讓為美德,以優待為欺飾,請太後明鑒。南方為黨人占據,民不聊生,北方因為兩宮照臨,所以地方安靜,此正明效大驗。太後愛惜百姓,如殺賊安民,百姓自然享福;若是議和罷戰,共和告成,不但亡國,此後中國之百姓便永不能平安。中國雖弱,究屬中華大國,為各國觀瞻所系。若中國政體改變,臣恐影響所及,從此兵連禍結,全球時有大戰,非數十年所能定。是太後愛百姓,倒是害了百姓。”太後頷之。載澤奏曰:“今日臣等所奏之言,請太後還後宮,千萬不可對禦前太監說,因為事關重大,諸太後格外謹慎。”諭:“那是自然,我當初侍奉太皇太後,是何等謹慎,你不信,可以問載濤。”善耆奏曰:“載澤所言甚是,太後從先聖孝,今日與彼時不同。”太後不語,遂皆退。按是日被召凡十四人,惟四人有言,余皆緘口,良可慨也。越二日,醇王叔謂偉曰:“你前奏對,語太激烈,太後很不喜歡。說時事何至如此。恭親王、肅親王、那彥圖三個人,愛說冒失話,你告知他們,以後不準再如此。”偉曰:“太後深居九重,不悉時局,然既不準溥偉說話,則以後之會議,是否與聞?”醇王面現極憂色,良久曰:“你別著急。”余曰:“太後既有此旨,萬無再違旨說話之理,然而目睹危險,天顏咫尺之地,何忍緘默?”醇王曰:“我處嫌疑之地,也不能說話。”余曰:“五叔與溥偉不同,既是五叔為難,只好以後會議時,溥偉不來可也。”醇王曰:“這兩日來不知是怎樣運動,老慶依然入朝,太後意思也頗活動,奈何奈何!”越三日,遂有段祺瑞等通敵請退政之電,人心大震。翌日,聞有禦前會議,不使余知,無如之何。是日美國人李佳白來邸,諷余主張共和。以大義責之,慚而退。越日,袁世凱派趙秉鈞、胡惟德、譚學衡來邸,告以總理大臣之苦心,民軍之勁勇,我軍搖動,種種危亂。余曰:“時事至此,余亦無法。但既忝列宗支,萬無首倡廢君退政之理,雖無政權,此時實難緘口。公等身為大臣,勸皇上降敵國尚不可,今乃勸皇上降亂民乎?”趙等愕然辭去。十二日午後,君主立憲會中有隆厚田者,惶遽來告曰:“頃得密信,趙秉鈞等密請袁世凱將諸皇族盡驅入宮,以兵守禁城,俟共和告成再說,又有派遣軍隊,護衛各府,名曰保護,實監其出入之謀。袁不從。趙秉鈞曰:醇王庸懦,固不足慮。恭王頗有才氣,請先除之。袁大笑曰:他不過讀幾本書,何況慶、醇、洵、濤諸人,都不喜他。他未必肯與醇王出死力,且無兵權,何必忙作這無味事等語。此吾輩探得之確信也,殿下宜速籌良策。”語畢匆匆去。偉即時稟明堂上,奉慈諭:既是這樣話,不必管他真假,惟有避之為妙,汝先行,余亦二三日內赴西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