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死裏逃生洹上歸隱(第2/4頁)

夫圖治之序固有先後,以中國之大,致強猶反掌耳。但有賊不討,大倫已僉,大法全廢,更何道以治國乎?先帝喪苟有可疑,袁世凱固賊也;既無可疑,袁世凱亦賊也。許子不嘗藥,《春秋》猶書為弑君。夫世凱之所陷先帝者,又豈此嘗藥之比哉?昔齊陳恒弑君,孔子魯人,猶請討之。況罪臣曾受先帝生死骨肉之恩者耶!自念獲罪,不敢冒犯,待之彌月,不能隱忍,敢冒斧鋮之誅,謹以上聞,不勝悲痛哀憤之至,伏惟睿鑒。有為泣血謹上。”

宣統(溥儀)臨朝,攝政王載灃曾召見滿漢軍機大臣宣示先帝遺詔,這時老臣張之洞卻跪在地上連連叩頭,以“國有大喪,不宜誅戮大臣”為由反對,慶親王奕劻也表示反對。當天載灃還密電征詢北方幾個北洋系的漢族軍事首長意見,第四鎮統制吳鳳嶺,第六鎮統制趙國賢的答復都是:“請勿誅袁,如必誅袁,則先解除臣等職務,以免兵士有變,致辜天恩。”

大臣的反對,和可能發生兵變,就使袁世凱逃脫了“誅戮”的命運。下面抄錄一段宣統廢帝溥儀關涉這一幕的回憶——

對我父親攝政王來說,最根本的失敗是沒有能除掉袁世凱。有一個傳說,光緒臨終時向攝政王托付過心事,並且留下了“殺袁世凱”四字朱諭。據我所知,這場兄弟會見是沒有的。攝政王要殺袁世凱為兄報仇,雖確有其事,但是被奕劻為首的一班軍機大臣給攔阻住了。詳情無從得知,只知最後讓父親泄氣的是奕劻的一番話:“殺袁世凱不難,不過北洋軍如果造起反來怎麽辦?”結果是隆裕太後聽了張之洞等人的主意,叫袁世凱回家去養“足疾”,把他放走了。有位在內務府幹過差使的“遺少”給我說過,當時攝政王為了殺袁世凱,曾想照學一下康熙皇帝殺大臣鰲拜的辦法。康熙的辦法是把鰲拜召來,賜給他個座位,那座位是一個只有三條好腿的椅子,鰲拜坐在上面不提防給閃了一下,因此構成了“君前失禮”的死罪。和攝政王一起制定這個計劃的是小恭親王溥偉。溥偉有一柄鹹豐帝皇帝賞給他祖父奕的白虹刀,他們把它看成上方寶劍一樣的聖物,決定由溥偉帶著這把刀,做殺袁之用。一切計議停當了,結果被張之洞等人攔住了。這件未可置信的故事至少有一點是真的。這就是那時有人極力保護袁世凱,也有人企圖消滅袁世凱,給我父親出謀劃策的大有人在。袁世凱在戊戌後雖然用大量銀子到處送禮拉攏,但畢竟還有用銀子消除不了的敵對勢力。這些敵對勢力,並不全是過去的維新派和帝黨人物,其中有和奕劻爭地位的,有不把兵權拿到手誓不甘休的,也有為了其他目的而把希望寄托在倒袁上面的。因此殺袁世凱和保袁世凱問題,早已不是什麽維新與守舊、帝黨與後黨之爭,也不是什麽滿漢顯貴之爭,而是這一夥親貴顯要和那一夥親貴顯要間的奪權之爭。以當時的親貴內閣來說,就分成慶親王奕劻等人的一夥和公爵載澤等人的一夥。給我的父親出謀劃策以及要權力地位的,主要是後面這一夥。

其中最難對付的是奕劻和載澤。奕劻在西太後死前是領銜軍機,太後死後改革內閣官制,他又當了內閣總理大臣,這是叫度支部尚書載澤最為憤憤不平的。載澤一有機會就找攝政王,天天向攝政王揭奕劻的短。西太後既搬不倒奕劻,攝政王又怎能搬得倒他?如果攝政王支持了載澤,或者攝政王自己采取了和契劻相對立的態度,奕劻只要稱老辭職,躲在家裏不出來,攝政王立刻就慌了手腳。所以在澤公和慶王間的爭吵,失敗總是載澤。醇王府的人經常可以聽見他和攝政王嚷:“老大哥這是為你打算,再不聽我老大哥的,老慶就把大清斷送啦!”攝政王總是半晌不出聲,最後說了一句:“好,好明兒跟老慶再說……”到第二天,還是老樣子,奕劻照他自己的主意去辦事,載澤又算白費一次力氣。

載澤的失敗,往往就是載灃的失敗。奕劻的勝利,則意味著洹上垂釣的袁世凱的勝利。攝政王明白這個道理,也未嘗不想加以抵制,可是他毫無辦法。

誅袁計劃既然難行,載灃乃於光緒三十四年十二月十一日(1909年1月2日)以皇帝名義明降上諭:“軍機大臣外務部尚書袁世凱,夙蒙先朝擢用,朕登極之後,復與殊賞,正以其才可用,使效馳驅,不意袁世凱現患足疾,步履維艱,難勝職任。袁世凱著即開缺,回籍養疴,以示朝廷體恤之意。”

袁世凱在天津奉到“回籍養疴”的詔旨,這時他還和他的一位外國朋友取得聯絡,這位洋朋友是英國駐清公使朱爾典,他們早已建立了極親密的關系。據說朱爾典拍了胸膛願意擔保袁的生命安全,於是袁世凱才懷著沉重的心情由天津遄返北京,向皇帝謝恩和辭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