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岫巖

三月的遼東冰雪化開,小冰河的冬季過後,春天又再次來到。但對於安寧了一冬的後金來說,則是喜憂參半,喜的是可以春耕了,能期待九月的春小麥收獲,憂的是登州鎮又來了。遼東周邊的明軍紛紛離開駐地,向著遼中的方向進發。除了蓋州之外,遼東的其他方向上,發現的東江軍上岸的消息也不斷傳到沈陽。

皇太極獨自坐在廣闊的大政殿中,下面只有一個鰲拜,鰲拜是後金開國五大臣之一的費英東的侄子,在後世因韋爵爺而人盡皆知的滿洲第一巴圖魯,此時只不過是一個牛錄章京,但其作戰勇猛,在宣大表現尤其出色,已經深得皇太極器重,時常隨侍在皇太極身邊。

皇太極一邊用左手輕輕揉著自己的鼻子,一邊看著手中的奏報,等到看完後緩緩把奏報放在腿上,擡頭看著眼前空蕩蕩的大政殿。這個大政殿是他就任後修建的,平時他是不到這裏來的,一般只有開議政大會的時候才來,但今天他收到明軍再次前來的消息後,突然想到這裏來坐坐。

這個大殿的上面從八王議政變成四大貝勒共坐,然後剪去了阿敏,死了莽古爾泰,逼退了代善,終於成為他一個人的地方,下面也從十六大臣變成三十二大臣,大政殿見證了他就任汗位以來的所有成就,當然還沒有達到他心中理想的狀態,在他原本的計劃中,他是會在這裏正式稱帝的,而不是一個大汗,但顯然現在遠遠看不到希望。

今天來這裏,那種空曠寂寥的感覺他從來沒有在大政殿感受過,這讓他的心很安靜,坐在這裏把所有奏報都看完了。

明軍出現的方向依然與去年秋季相差不多,但皇太極明白,後金受到物資和人力的制約,這次攻勢如果不能成功挫敗,那就東江鎮和登州鎮就會在岫巖、鳳凰城、寬甸等地站穩腳跟。這幾個地方都地處山區險隘,以前東江鎮無力堅守,現在有登州鎮加入,他們的物資充足,又能在短期形成堅固防線,後金將無力把他們驅逐,若是任他們在此地會聚兵力和物資,那下次等到秋季的時候,明軍的出發地域就會比這次近兩三百裏,能具有更長的持續作戰能力。

登州鎮在遼南的力量一直都在增長,而後金在減弱,去年一場突如其來的糧荒,讓後金已經弱到不能長期圍攻復州這樣的地步,皇太極可以預見,若是春季沒有取得快速勝利,那麽秋季那一場進攻對後金將是一場災難。而他實際早在去年年末就看到了今年形勢的惡劣,所以堅持整訓了一支漢軍,就他上次操閱看來,行伍雖成卻無登州鎮的那種氣勢。

他看了一眼手上的一疊奏報,輕輕嘆口氣後,突然對下首的鰲拜問道:“鰲拜,登州那個陳新還怕什麽?”

鰲拜方面大耳身材魁梧,眼神卻頗為靈動,跟那些尋常的白甲兵比起來,顯得也更有禮貌,他恭敬的答道:“應是最怕大汗。”

“他最怕朕?”皇太極苦笑一下,“他要是最怕朕,就不會好好的登州不呆,想法設法跑來遼南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每年不跟我打幾仗就不幹休了,不要學那些漢官的做派,朕要聽你心中的實話。”

鰲拜猶豫一下道:“應是他的主子,就是明國的皇帝。”

皇太極閉目躺了一會,突然笑道:“朕也只想得出來此人,雖然朕知道可能根本不是那麽回事。”

鰲拜有些錯愕的看著皇太極,不知皇太極是什麽意思,皇太極已經站起來,發福的身體圓圓滾滾,早已不復年輕時縱橫沙場的魁梧矯健。

“東路的前鋒出發了沒有?”

“兩路已出發了,最熟悉那一帶地形的白甲也出發了。”

皇太極輕聲道:“咱們也走吧。”

鰲拜立即去開了大門,皇太極走到大門口停了一下,對鰲拜道:“你此次帶正黃旗巴牙喇五十人,去薩哈廉的漢軍督陣,凡退後者一律斬殺,不得有任何遺漏,即便該部漢軍全部退後,你也要全數斬了。”

鰲拜幹脆的應道:“嗻!”

皇太極又回頭望著大政殿的殿頂,嘴唇輕輕動了幾下,調頭大步而去。

……

遼東烽煙處處,後金的春耕再次被影響,各旗甲兵背著自己家中的所欲不多行糧出發,全然沒有了往年出征時候的那種躍躍欲試。比登州鎮進攻更可怕的,是他們的物價一直居高不下,遼東去年大旱秋糧歉收,但旗稅卻越來越重,有不少家的包衣還被抽調走去參加漢軍。

經過登州鎮幾次消耗和去年秋收前的糧價暴漲洗禮,處於社會最底層的漢人包衣大批死亡,去年九月間沈陽每日運屍體出城的牛車多達數百輛,還造成了小範圍的疫病,後金對基層的控制十分嚴密,各牛錄人口流動需要撥什庫以上帶隊,皇太極還曾經專門下旨,規定了貴族患病時不可立即探視,必須隔上幾日都說得很清楚,使得疫病沒有在沈陽蔓延。沈陽已經如此,遼東鄉間的情況更加嚴重,死亡人數早已無法統計,分吃包衣人肉也是司空見慣的事情,仿佛又回到了天啟七年大饑荒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