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天份

“再這樣明年就沒得吃了,明天就得出門了,跟著大汗去打蠻子,不然明年咱們就沒吃的了。”

張忠旗在雪花中走進院子,在正屋放下了肩上的小糧袋,對著面前的包衣加嶽父說著,他連著說了兩次吃的。

今年打旅順的時候,旗中加征了糧稅,春小麥收獲後,又被旗中收走大半。張忠旗退回遼中的時候,心中對皇太極充滿了怨恨,前幾年搶到東西後的那種感激不翼而飛。他這個牛錄是屬於莽古爾泰的自管牛錄,那牛錄額真也算命大,和登州鎮都幹了幾仗,除了在灤州被射中一箭之外,後來再沒有受過傷。

這位牛錄額真算個感恩的人,對張忠旗的救命之恩一直沒忘,總是會私下給張忠旗一些好處,接濟他的生活。有這位牛錄主子的照料,張忠旗才有可能挺過這個又冷又餓的冬天,但再窮也要過年,今日便是去換些糧食來,準備好好過個年。

“那你可要小心著些,牛錄裏面今年死了那許多人了。”老丈人拍拍張忠旗身上的雪花,“快去看看娃去。”

張忠旗一天只吃了半個雜糧餅,站起來後頭腦有些發暈,此時屋內傳來一陣嬰兒的哇哇聲,張忠旗幹瘦的臉上浮起笑容,他連忙對嶽父道:“這包糧你要藏好了,要省著點吃,咱們馬槽下面的銀子只有幾十兩了。還有二十斤鹽也要藏好,無法的時候就拿去換糧吃。”

他說完就匆匆進屋,小孩的哭聲又停了,正屋中燒著個火盆,比外面暖和一些,張忠旗關上門湊到床前一看,一個臉上皺巴巴的嬰兒正在啞巴懷中吃奶。

張忠旗滿臉慈祥,蹲在床邊看著嬰兒的臉。啞巴擡頭看了張忠旗一眼,咧著嘴笑了一下。

那嬰兒吸了幾口又張嘴哇哇的哭起來,張忠旗著急的道:“怎地又沒奶了,都叫你把餅子吃了,你是不是沒有吃?”

啞巴怯生生從枕頭下面摸出一個黑乎乎的餅子,遞到張忠旗面前,張忠旗忽地站起來怒道:“你自己不吃怎行,我兒子又吃什麽,都跟你說了多少次,給你的東西都吃掉,怎地這麽費工夫呢。”

啞巴餅子懸在半路,看張忠旗生氣,小心的湊到嘴邊咬了一口,然後又遞給張忠旗。

張忠旗坐到床頭上,緩緩口氣道:“我吃過了,這都是給你留的,你不用給我留著,咱們娃還要吃奶呢,你不吃東西哪來的奶水,快吃。”

啞巴伸出一只手,握到張忠旗枯瘦的手上,嗚嗚的哭了起來。

“不哭不哭,咱們不是還有吃的麽,今年這糧就收得少,旗中收得又多。你說那黃善在旅順死了也好,不然在這裏啊,也得餓死。”張忠旗幫啞巴擦擦淚水道,“咱們家算好的了,村東頭那邊……又在燒屍首,今天就是兩個。”

啞巴把餅子扳開,分了張忠旗一半,張忠旗沒有去接,而是站起來到門外,片刻後提了那一小袋糧進來,對啞巴道:“你看,咱們還有糧,今日剛去買的,餓不著我的,你快吃。”

啞巴這才路出點笑意,小口小口的咬起那個黑乎乎的餅子。

張忠旗放了糧袋在地上,看著啞巴一點點吃完,暗中吞了幾十口口水。他們今年受旅順的拖累,不但沒有搶到任何東西,還虧了一大筆,往年還有從遼海輸入的糧食,今年卻因為陳新聯合王廷試呂直的遼海嚴查而大幅減少。

這兩方面一疊加,遼東糧價漲到了每石十兩,銀多糧少,有權的主子們還在囤積,願意賣糧的人越來越少,往往拿著銀子還不一定能買到。

遼東的物價飛漲,也包括其他消費品,登萊產的金文登居然賣到一兩銀子一包,茶葉、絲綢等項也超過以往一倍。皇太極雖然三令五申,但下面的旗主和貴族依然熱衷於走私,冬天的路子主要是朝鮮和蒙古,蒙古的商貨則大多來自宣府。

張忠旗鉆進被窩,愛惜的接過嬰兒,用黑乎乎的被子蓋包在外邊,一邊對著那嬰兒做著鬼臉,那嬰兒聚精會神的看著張忠旗的臉,唔唔的叫了幾聲。

張忠旗逗了一會才對啞巴道:“又要跟著去宣府了,這次要多搶些東西回來,再抓幾個包衣。”

啞巴嗚嗚的哭起來,片刻就哭得淚人一般,上次張忠旗去打旅順,說是輕松得很,結果回來的時候,牛錄中的包衣基本都死光了,包括他們家的包衣黃善在內。

張忠旗拍拍啞巴肩膀,“這次去宣府,你的老家,那裏的蠻子軍真的很差的,一點不用擔心。”他馬上又補充了一句,“只要那登州軍不來就成,大汗……應該都謀劃好了的。”

張忠旗有些遲疑的說完,他其實現在對皇太極信心不足。擔心也沒有辦法,他把額頭貼在兒子的臉上,感受著那個小小身體中的熱量,“等著爹,一定給你帶東西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