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家

門頁輕輕晃動,關大弟才發現門沒有鎖,推開大門走了進去,兩只雞撲騰著翅膀跳開,院子裏面比以前多了一種雞鴨糞便的味道,院子裏面柴火堆起老高。

一個熟悉的背影在正屋的飯桌上忙活著什麽,關大弟張著嘴傻笑著,走到正屋門口輕輕喊道:“娘,俺,俺回來了。”

背影停了一下,連忙轉過來看著關大弟,片刻後露出相同的傻笑,“大弟回來啦,回來就好啦。”關大娘走過來上下打量著這個長子,兩只手不停搓著,一時也不知說什麽。

“大弟你吃飯沒?俺給你做白面蒸餅去。”

關大弟連忙搖頭道:“俺在前面剛吃過,有幾個學生拿了烙餅給俺。”

他娘看見關大弟左手的拐杖,臉上抽搐了一下,眼睛紅了流下兩滴淚,她用袖子把臉一擦,嘴巴咧著說道:“大弟呀,娘聽說都是斷了手腳的回來,俺不敢去看,俺怕看著有你。你,就是這腳斷了吧,不打緊,回來了就好。”

“娘,俺不是……”

關大娘也不聽他說完,上來扶著關大弟過了門檻,找凳子給他坐了,然後自己也找凳子坐在對面,她看著關大弟道:“大弟你倒是壯實了,瘸了不怕,娘日後給你妹招個上門女婿,讓他專門在家幹活,累不著你。”

“娘,不用,小妹興許不願的。”

關大娘不由分說打斷道:“女子家,哪由得她不願,俺聽鄰居說了,這娃和閨女的婚事都得娘來定。”

“小妹現在在哪裏呢?”

關大娘一呆,“俺哪裏知道,這死閨女走了也沒個口信回來,銀子也不帶些回來。”她抹了淚水,突然換上一副笑臉,“大弟,你可知道你弟弟出息了。前些日子在文登搞了那啥機,臨走回了一趟家,給了俺三十兩銀子,聽說是工坊裏面獎他的,前幾日帶信回來,說在招遠弄出一個什麽機,又得了幾十兩銀子,下月要回文登,月餉都四兩一月了。屯長那邊知道信,來跟俺提親呢,那邊的閨女是屯長的表妹,反正是很好的。不過啊,周家娘子勸俺再等等,他說小弟連劉先生都能見著,其他大人多半也見得著,沒準哪天就有哪個大人看上他,把官家小姐嫁給她呢。俺關家哪,就指著小弟了。”

關大娘說道高興處,捂著嘴大笑起來,關大弟正在摸懷裏的五兩銀子,聽了尷尬的笑笑,又把手收了回來,他現在剛剛才提為一級士官,月餉二兩,扣了退養金就剩一兩五,以前更是只有一兩,比弟弟差遠了,連那個一級勛章,也只得了二十兩銀子。以前的關帝廟一條命才換到十畝地和幾十兩銀子,現在關小弟弄了兩個機,就已經好幾十兩了。

他轉頭看到飯桌上擺著些棉布,還有一把剪刀,似乎他娘正在裁著什麽,關大娘見他在看,停下大笑,對關大弟說道:“哎,你說這打仗就是,都是好好的娃,說沒就沒了,咱們總甲死得可不少,家家都在送禮,咱家小弟出息了,有頭有面的,也不能落下了。”

關大弟點頭道:“咱們是第一排,大半站在前面,咱們這個總甲死得最多了,復州一共有十一個。”

“可不是,你說其他總甲咋不多死些,盡可著咱們總甲死呢,是不是你們那啥長官偏心眼?”

關大弟連忙捂著他媽的嘴巴,“娘你可說不得這話,讓人家聽了可不得恨你,都一個屯的,你讓誰去死呢。再說那都是韃子殺的,關長官啥事,俺長官可好著呢。”

關大娘一把打開,“你捂俺幹啥,俺還不知道咋地,就在家說幾句誰聽得到。”轉身又去了桌子邊,拿起剪刀剪著棉布。

關大弟看得奇怪,“娘,你這是幹啥呢?”

“俺們總甲不是死了那許多後生,俺得去隨個禮,哎,可惜了。”

關大弟聽了他娘的話,同意的點點頭,明代祭奠送些布匹是一種常例。那麽多屯戶鄉鄰死了,很多都是年輕人,確實讓人可惜。

關大娘接著就道:“可惜了俺的布料,要送十多家呢,俺就是把一匹拆開,剪開送兩家,人家看不出來的。”

關大弟:“……”

第二日一早,關大弟吃過早飯就穿好軍裝,把一級白刃突擊勛章掛在胸前,然後柱著拐杖出門,慢慢往老周家走去,一些十來歲的少年拿著餅子正在出門,準備去屯堡學校識字,看到關大弟都大聲打招呼,圍過來觀看他的白刃突擊勛章,不時發出一陣陣贊嘆。

等到他們看夠了,關大弟才繼續趕路,一路跟熟人閑談,剛走到老周家門口,就看到周家的二蛋趕著幾只羊出來了,他穿著麻衣,背上卻是一個背簍。

“二蛋,你咋不在家守靈呢?”

那個二蛋才十歲,望著關大弟咧嘴笑道:“俺娘讓俺跟著去收秋娘,別讓人悄悄把俺家的麥子裝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