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皇帝也得忍

“直隸巡按王道直奏擬宋偉、吳襄罪案。吳襄潰於馬兵之始亂,宋偉潰於藥炮之既燃。律以奔潰之罪即擬重辟,何辭?乃松錦兩戰,宋偉部將靳國臣、張繼紱等因其鼓勵,克奏奇功,偉似可邀一線之生路。吳襄於松、錦之戰發縱指示,著功獨最,長山陣上對陣負傷,業蒙聖鑒,與偉情事較殊,似當令圖功自贖者。政明旨所謂前勞難泯,後效可期也。”

深夜的乾清宮西暖閣,崇禎還沒有翻牌子點殺,他暫時沒有那個心情,他手上拿著直隸巡按王道直最近的第二封奏疏,頭一封他要求嚴懲吳襄宋偉,今日卻又說兩人情有可原,理由更是可笑之極,崇禎臉色忽紅忽白,他心知肚明是個什麽情況,但這些禦史未免做得太過顯眼。

王承恩在一旁點好檀香,屏退幾個近的宮女,對皇帝低聲道:“萬歲,邱禾嘉遞來一封急信,沒有走常例的路子,是直接遞到周閣老家中的,周老先生不敢擅處,悄悄給奴婢的,請皇上禦覽。”

崇禎知道沒有好事,邱禾嘉以前在山永當兵備,四城之戰立了功,升為遼東巡撫,任上大力主張修建大淩河,理由說了一大堆,崇禎現在明白,祖大壽這幫人必定給他承諾了不少好處。結果大淩河打得一塌糊塗,長山之戰他甚至不敢出城,直把張春扔出來,張春一個永平兵備,哪裏管得住那幫遼鎮的長跑健將。好在他最後還敢於夜襲建奴,好歹把祖大壽救出來了。

“拿過來。”

王承恩小心的遞過去,崇禎把那張信紙拿在手上,臉色忽明忽暗,似乎有一股氣憋在胸口無法喘出。王承恩不敢直視,在一旁收拾茶點掩飾著不安。

崇禎看完閉上眼,半響都沒有說話,王承恩把牒子茶杯都收拾完了,靜靜的等在一邊。崇禎終於無力的開口道:“承恩,你看過信沒有?”

王承恩嚇得連忙跪倒:“奴婢不敢,周老先生再三叮囑,讓奴婢不得拆看。”

“拿去看。”

崇禎伸手遞給王承恩,這位小宦官不敢違抗,只得惶恐的接過來,看著看著嘴巴越張越大,邱禾嘉在上面詳細寫了祖大壽逃過經過,原來他是在大淩河斬殺了何可綱,然後投降奴酋後靠騙術逃過的。邱禾嘉在最後大吐苦水,只言遼鎮盤根錯節,人人唯祖大壽馬首是瞻,他上次報的祖大壽突圍,也是迫於無奈,並非存心欺瞞。

“皇上,這……”

崇禎閉著眼睛,長長嘆了一口氣,他已經沒有力氣去憤怒,一年四百萬的軍餉投入到遼鎮,就換來連番戰敗和一次次欺瞞。

崇禎沉默了很久,才對王承恩開口問道:“王承恩,你覺得該如何做?”

王承恩頭腦靈活,現在被皇帝每天帶在身邊,對這位萬歲的心思也有所了解,一向都是急於辦成事情,對大多數官員的容忍度不高,但對一些合他心意的人,容忍度又出奇的高,這個邱禾嘉顯然不屬於合他心意的人,便大膽道:“皇上,奴婢覺得,那邱禾嘉首鼠兩端,編造謊言肆意欺瞞,轉眼又偷偷摸摸投信,其行如鬼魅夜行,是可忍孰不可忍。”

崇禎有氣無力的道:“你說的都是對的,但是又能如何,難道朕明日就把他投入詔獄?”

王承恩聽崇禎口氣,似乎並不打算抓邱禾嘉,他還是試探道:“奴婢願帶緹騎去遼鎮。”

崇禎猛地坐起,一掌拍在桌子上,桌上的筆筒碗碟都被震得跳起,王承恩趕緊把頭埋低,惶恐的說道:“奴婢失言……”

崇禎激動得聲音顫抖,對王承恩咆哮道:“朕以什麽名義抓他?難道說他謊報祖大壽之事,那祖大壽又是何事,這事一翻出來,禦史絕不會幹休,你抓了邱禾嘉,祖大壽卻仍在錦州逍遙,又如何封天下人悠悠之口!!你說!”

王承恩汗如雨下,結結巴巴道:“祖大壽,祖大壽他,奴婢……”

崇禎心中一股怒氣憋得他神智迷離,一把抓起硯台,作勢就要砸向王承恩,遠處幾個宮女嚇得低聲尖叫,崇禎似乎被這個聲音驚醒,舉著硯台呆了片刻,又頹然坐下。

他蒼白的臉上滿是紅暈,額頭上冒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在他的心中,遼鎮已經不是他的臣子,而是一個交易的第三方,交易的籌碼就是遼餉和本色。祖大壽在大淩河堅守半年,也算盡了力,他的脫困之法雖然是無奈之舉,但朝廷中的禦史絕不會放過這點,況且他還有殺何可綱的行為,更加不可原諒。而其後的欺瞞假報則說明遼東的文官正在向將門妥協,在遼鎮的地盤上,早沒有了朝廷的權威。

崇禎低低嘆道,“朕能怎麽辦,如果祖大壽呆在錦州不動,抓了邱禾嘉又如何?你以為朕不明白邱禾嘉的心思,他一面不得罪遼鎮,一面又怕此事泄露,是以主動跟朕密報,想著兩頭得好。建奴那邊如今有祖家不少人,寧遠錦州又是祖大壽的老家,一旦有所逼迫,他便可能投奴,邱禾嘉早算準了朕投鼠忌器,一時拿祖大壽無法。只要動不了祖大壽,那邱禾嘉、吳襄、宋偉這些人,都只能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