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窩棚(一)(第2/2頁)

武松景陽岡打虎就是在陽谷境內,明代水滸傳流傳甚廣,深受民眾喜愛,這些纖夫都很熟悉。陳新又當過辦公室主任,習慣迎來送往,幾句話說得代正剛一幫人個個都覺臉上有光,對陳新印象大好。

代正剛笑道:“什麽武藝,就我跟一個和尚學過兩下,那和尚打過倭寇,說我天生力氣大,用這鑌鐵棒可以一力勝十會,統共也就只教了我幾招,我後來也就教了這些兄弟。讓陳兄見笑了。”

當下眾人紛紛端來凳子給陳新一行,又用幾個粗瓷碗打來井水,遞到各人手上。

代正剛看到劉民有端的碗口居然有好幾個缺,不好意思道:“這碗破了點,公子小心別割了嘴。”

劉民有看都不看,端起碗一口喝完才說:“破碗裝了好水。”然後又對一名正在揉腿上紅腫的纖夫道:“你這傷是皮下出血,剛受傷就揉,一會就要腫成饅頭,需用井水先冷敷,一天之後才能揉搓活血。”

一幫纖夫都呵呵笑著,看陳新和劉民有衣著是讀書人,卻沒有一點架子,感覺親熱,都圍攏過來,代正剛等人又與劉民有互報了姓名。

原來代正剛這班纖夫是陽谷人,代正剛虛歲二十四,因天生神力,人稱代鐵子,家中父母過世得早,一個哥哥一個姐姐早已成家,他自己灑脫,從無積蓄,一直沒娶媳婦,所以他說自己光棍一條,盧驢子叫盧傳宗,今年二十,因家窮,也還沒成親。其他人互相都是鄉鄰,有軍戶有民戶,以前一直在家務農,都是些苦哈哈,一年忙碌到頭,收了糧下來,交了田賦佃租剩不了多少,一年總有幾個月要借債度日。

正好代正剛認識個天津漕幫的齊大哥,去年播完冬小麥,就帶眾人出來想掙點外快,作了幾月纖夫,雖然辛苦,倒也掙了些錢,四月小麥快熟的時候,有些人就已經回去了,剩下十多個不想在土裏撈食或是無地可種的,留了下來,準備長期做纖夫,才遇到唐漕口這事。

陳新聽代正剛說完,嘆道:“這世道,在哪裏過活都是不易。我這六個都是遼東人,連老家都被韃子占去了,可比你們還來的慘。”

盧驢子一聽,忙問道:“那陳兄弟你見過韃子沒?你剛才在屋外說的可是真的,韃子也不算啥?”

陳新點點頭,大言不慚的滿口跑火車:“當然見過,他們額頭上沒頭發,剔得光光的,拖根烏黑的大辮子,牛那麽大的韃子卻是沒有,他們除了沒盧兄弟英武俊俏外,都與盧兄弟你差不多,一個頭帶兩手兩腳,就象今天這麽打的話,至少代兄弟一個打他們十個沒問題,盧兄弟可以打三四個,其他各位兄弟也能打兩個。”

陳新說的是他電視上看的辮子戲形象,與真正的金錢鼠尾還很有點不同,但代正剛等人也沒看過韃子照片,聽不出破綻,盧驢子聽陳新說他英武,還咧嘴笑得歡。

當下陳新又大吹一陣,把蒙騙海狗子他們那一套拿出來又講一遍。

陳新聲稱他和劉民有都是鐵嶺人,從小是鄰居,為啥口音與海狗子他們不同呢,一來隔得遠,二來是他們父輩是浙江來的,從小聽了父母說話,所以口音特別,父親高大英武,母親賢惠持家,到遼東作生意,後來不打算回老家,便找民戶附了籍,陳劉兩人又考上秀才,從此過上了安寧幸福的生活。

但幸福的生活往往都很短暫,一聲驚雷平地起,萬歷四十六年,奴酋努爾哈赤帶兵攻下鐵嶺,殺了許多人,搶光了財物,為了不作奴隸,眾多有氣節的漢人都在屋中懸梁自盡,當然也包括陳新和劉民有全家,因為上吊的人太多,繩子短缺,他們一人找了條褲子上吊,結果褲子質量不好,斷了,沒死成,被韃子抓住剔了發,兩人最終決定留住青山,將來好打點柴燒死建奴,於是滿懷國恨家仇,隱忍下來。

到天啟元年,老奴發動了轟轟烈烈的遼沈戰役,兩人也隨軍,趁機殺了韃子哨兵往廣寧逃走,一路諜影重重,步步驚心,兩位後金的全民公敵巧奔妙逃,經六天七夜,突破狙擊生死線,終於勝利大逃亡。

陳新唾沫橫飛,舌燦蓮花,將好萊塢大片中情節東拼西湊,過程講得精彩紛呈、驚險無比。只聽得盧驢子等人一時呲牙咧嘴,一時嘶嘶的猛吸涼氣,一時又拍手喝彩。劉民有正喝水時聽到陳新說兩人用褲子上吊,嗆得咳起來。

等講到兩人逃回關內,陳新猛地站起,一把抓下帽子,露出十多天前花三十元剪的平頭,大聲道:“我們入關幾年了,一直都留著短發,就是要時時勉勵自己,終有一天報這血海深仇。”

“好漢!”“好漢!”一眾纖夫紛紛站起,大聲贊揚道,被陳新忽悠得心情激動,一時間連他們自己的窘境都忘掉了。而王帶喜和張大會兄弟又想起死在遼東的父母兄弟,嗚嗚哭起來。只有海狗子還是沒心沒肺的看著陳新傻笑,跟著纖夫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