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8章 韓信之信

李左車走後,回到營中,方才聽了二人全部談話的漢中人,都尉趙衍卻若有所思,屏退軍士後對韓信道:

“方才李左車所言,君侯以為如何?”

趙衍是親信,韓信在他面前十分輕松,一邊自己脫著足下的鞮,還聞了聞,一邊道:

“李左車言取燕地之策,入冬不宜攻代地之事,皆頗有見地,至於之後的話嘛……”

他不以為然地一笑:“實是將夏公,當成趙王遷了!”

方才李左車以其大父李牧的事情,勸誡韓信,說將軍征戰在外,坐擁大權,屢屢立功,必在朝中遭到小人嫉恨,常會受謗。黑夫方誅滅楚國,不回關中,卻急吼吼率軍來韓信獨當一面的河北,明為討伐代國與匈奴,實則或有忌憚於他之意。

“功高難賞,大忌也。”

李左車甚至勸韓信:

“仆請言將軍功略:足下涉西河,破魏軍,引兵下上黨,誅魯勾踐,又上太原,過太行,滅趙,脅燕,摧趙魏之兵十余萬,盡取冀州之地,加上先前擊南陽、取漢中、明伐棧道暗渡陳倉、定雍奪上郡之功,若論攻略,遠超諸將,僅次於夏公本人!”

“今足下戴震主之威,已為徹侯,再取燕破代,讓夏公如何犒勞你?也提拔為公?夫勢在人臣之位而有難賞之功,名高天下,竊為足下危之。”

這倒不是李左車的離間之言,而是出於當年大父李牧慘死的教訓。

他還提出個一個解決辦法:“方今為將軍計,莫如案甲休兵,積蓄糧草,而將攻取燕地的事,等到夏公抵達,讓他親自來做!”

“如此,韓將軍不必冒功高震主之險,夏公親自取了燕地,也足以耀功,心滿意足,便能暫時休兵,待到春暖花開,再擊破代國及匈奴不遲,何必急於一時?”

“這就是荒謬了。”當著李左車的面韓信沒有表態,眼下則道:“且不說夏公一向大度,用人不疑,就說他的軍令,分明是要我在大軍北上前,奪取廣陽全郡……”

他拊掌笑道:“此令正合我意,東門豹一向與我不睦,我聽說,這老匹夫奪三川,滅了魏,又在符離之戰裏立下大功,遂得為徹侯,與我同為萬戶。”

他們兩個人,竟是並列萬戶侯,乃是黑夫所封徹侯裏,最高的兩位。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諸將當中,必須有一人冠絕三軍,作為首功,作為列侯之首,那只能是我!”

“我雖奪地勝於東門老匹夫,可要論滅國,卻只滅了趙,又未參與符離之戰,那便只能通過定燕地,來繼續立功了!”

“關於是否要在冬日進取代地,我自會勸誡夏公,那又是另一樁事了。”

至於是否會功高蓋主,韓信還真沒想過,一門心思只想著要比東門豹強。

趙衍卻憂心忡忡地說道:“臣倒是覺得,李左車之言或可一聽,這廣陽郡,君侯大不必取之!”

“怎麽,你也與李左車一樣看法?”

趙衍道:“因為一件事,臣不敢不疑。”

“先前君侯以灌嬰道河內北上,已使李左車陷入絕境,但灌嬰卻忽然受夏公之命南調,去配合東門豹滅魏,趙國這才得到喘息之機。這調令我實在看不明白,只可能是夏公欲延緩將軍滅趙時間而為,由此可見,夏公對將軍,確實有忌憚之心啊……”

韓信面色怏怏:“那是為了速速以主力滅楚。”雖然灌嬰被調走時韓信曾破口大罵,但卻將鍋扣到了羽翼營的謀士們身上,並不認為這是黑夫對他的遏制。

趙衍卻是一笑:“將軍可曾聽過一句話,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韓信雖然年少讀書不多,但對於家鄉毗鄰的吳越之事,是有耳聞的:“這是範蠡勸文種的話……”

“然也。”

趙衍道:“當年種大夫、範蠡存亡越,霸勾踐,立功成名,而文種身死亡,範蠡只逃脫以身存。飛鳥射盡而良弓藏,野獸已死而獵狗烹,將軍是夏公手裏最強的弓,麾下最迅猛的獵犬,如今六國滅盡,天下大統,正處於這種境地啊!”

他壓低聲音道:“何不若,作師老難用之狀,留下代、匈奴,乃至於東北的‘扶蘇’。”

韓信拍案而起,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養寇自重!?”

趙衍道:“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這只是為了提防,將來的不測啊。”

“誠如李左車言,冬日入代與匈奴戰,不利,河北有此三敵,夏公又無法短期內掃平,必歸關中。麾下軍將雖眾,卻要鎮守齊楚韓魏諸地,燕趙還得仰仗將軍守備。如此,將軍便能自存,保住兵權,對其圍而不剿,以便繼續向夏公要錢要糧,在燕趙樹立人望……”

韓信卻大搖其頭:“不行,夏公遇我甚厚,載我以其車,衣我以其衣,食我以其食,更嫁我以其侄女。吾聞之,乘人之車者載人之患,衣人之衣者懷人之憂,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連李左車都知道,應該同仇敵愾對付匈奴,吾豈可以因為你這無端的猜測,做出這種有違將德之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