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61章 猗氏

白,灌嬰的眼前是一片晶瑩的雪白。

灌嬰在塞北沒少見雪,賀蘭山苦寒,每年過了十月就斷斷續續地落,直到次日開春很久才化。

在邊塞的這些年,他經歷了無數個雪天,最危險的一次是隨良家子騎追擊入塞窺探的匈奴人,出長城百余裏,天大雪,幾不歸。

最近的一次則是去年,保護著攝政長子破虜在廣袤的邊塞東躲西藏,大雪遮蓋了他們的蹤跡,也讓一行流亡者陷入困境,幸虧灌嬰一手好射術,他和桑木合作,每日都能讓張蒼和破虜吃上肉。

這麽多年跟雪打交道下來,可謂經驗豐富,雪天行軍要注意些什麽,灌嬰一瞬間就能想到。

但眼下溫度雖冷,但遠未到要下雪的程度,他眼前出現的白花花的一大片,似雪而非雪,他的坐騎甚至很開心地舔了幾口……

手中長矛深深刺了下去,觸感堅硬似土,抽出後,灌嬰將矛尖湊到嘴邊,上頭有深深的血槽,有無數次刮過堅硬骨骼留下的劃痕,有敵人幹涸的鮮血,還有白色的顆粒……

他舔了一顆後,是苦澀的鹹味。

“鹽。”

灌嬰告訴身後的三千余騎兵:“是解池到了!”

他們面前的這片湖區,便是大名鼎鼎的解池了。

這是中原歷史最悠久的鹽池,在水深的地方,蘆葦濕地環繞,水禽候鳥族聚,且有銀泊萬頃,浩淼廣闊。而在幹涸之處,水中的鹵鹽則凝結析出,鹽花的形狀晶瑩透明,形狀萬千,最後板結為鹽堆,一座接著一座,遠看似皚皚雪山。

兩個灌嬰從塞北帶來的手下,五百主周勃和軍法官還在爭論一個很愚蠢的問題:

“花馬池更大。”

“不,是解池更大。”

二人平日都是老實人,木訥少言,今天卻為哪座鹽池大些吵得不可開交,最後還是軍法官指著從“羽翼營”處獲得的地圖,指著解池道:

“此池長五十余裏,寬六七裏,周百裏,而花馬池,所有池塘加起來不過萬畝大小!”

這座鹽池是數千年來,整個中原食鹽貿易的起點,在海鹽和井鹽興盛前,這幾乎是最大也最方便的來源地,唐堯、夏朝之所以建都於河東,很可能是為了就近取鹽,畢竟鹽和糧食一樣是剛需,不吃是會得病乏力的。

因為解池常有大風,日照又旺盛,每年總有鹵鹽不斷析出,當地人需要做的只是將它們敲成碎塊,再裝進麻袋中去……

秦朝時,這兒也設立了一個大鹽官,只是眼下灌嬰他們占領的采鹽點,只剩下一些被廢棄的工具,空空如也。

“兵荒馬亂的,想來鹽工已散了罷?”

灌嬰並未在意,作為韓信大軍渡河後,沖在最前頭的一支部隊,他們只是路過解池,真正的目的是截斷安邑通往蒲坂、龍門的大道,韓信想要以優勢兵力,將趙魏聯軍放在兩處的三萬大軍一口氣吃掉!

“此戰不在攻地,而在攻人!”

但騎兵們卻是想簡單了,當他們沿著解池,來到交通要道上的猗氏縣後,才發現,全解池的幾千鹽工,都集中在這,這群人常年勞作,皮膚曬得黝黑,如同雪地上的黑色工蟻,還拿著武器,不是斬木為兵揭竿為旗,而是武庫形制……

灌嬰還當他們是魏軍幫兇,但這群人見秦軍騎兵抵達卻很高興,也打出了秦旗。

灌嬰等依然謹慎,倒是對方立刻派人來通洽,是個身穿儒服,頭戴側注冠的老朽,一來就亮出了身份:羽翼營的遊士之首,酈食其。

“老朽一月前奉攝政之命渡河回到河東,聯絡河東豪傑,在此恭候多時了。”

酈食其指著身後數千鹽工,以及一位趨行而出,朝灌嬰等下拜頓首,口稱將軍的衣錦士人笑道:

“猗氏家主因群盜入寇,不得已結鹽工自守,今已殺了張耳派來監視的親信,願歸順夏公!”

……

“這不是猗氏做的第一次選擇。”

次日,當吃飽飯的灌嬰一行騎兵絕塵而去,去攻略下一處縣邑後,猗平站在城墻上如此感慨。

他的先祖是春秋末期人,名為猗頓。猗頓本是魯國人,他在生計艱難時,聽到陶朱公範蠡棄官經商很快致富的消息,於是“往而問術”。範蠡告訴他“子欲速富,當畜五牸(zì,母畜)”。

於是猗頓千裏迢迢去到西河,大畜牛羊,後來到河東做起珠寶生意,最後在完成原始積累後,與當時正冉冉升起的晉卿魏氏做了一筆大交易——猗頓每年上交一筆巨款,承包了解池的一角,得到開采食鹽之權。

猗氏沒有向沒有經濟頭腦的卿大夫官僚一樣,吹著三月南風,只管等鹽自己析出,他讓人挖掘溝渠,改善了,將水深處的鹵水引到淺平的地方,加速析出,每年所獲鹽巴倍增,然後依靠多年經商積累的貿易網,將鹽巴賣到秦國、趙氏、韓氏、成周甚至是楚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