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57章 良禽擇木而棲

龍門、蒲坂、封陵、茅津等渡口的布防情況,有魏軍多寡、主將為誰,以及安邑、平陽現狀和城防情況,糧食運輸通道等,都一一畫在圖上。

這是酈食其在亭舍歇馬飲水時找來紙筆匆匆畫就的,果如他所說,河東的一切虛實,都在他腦子裏……

黑夫放下草圖,看著眼前五步之外,這個鼻子熏紅,口中還有些酒氣的老叟酈食其——他想了半天,仍是只覺得此人名字耳熟,但具體卻還是想不起來,大概是個名人罷。

“先生既為魏人,何故棄魏而來投我?”

酈食其面醉心不醉,伸出一個指頭,笑道:“其一,秦強而魏弱,魏之覆亡只在一年半載之內,像老朽這樣貪圖富貴,害怕死亡之人,自然是唯強是依。”

“其二,魏豹雖是魏王,實則一傀儡耳。張耳雖號稱魏相,然過去不過一縣俠,有虛名而無實才,他治國無方,掌兵治民,僅靠輕俠義氣,廢除律令,迫害秦吏,只靠各地輕俠豪長為官,既無律法,也難以收取賦稅,搞得東郡、河內、河東一團糟,由此看來,不過一冢中枯骨耳。”

“就我所見,這天下之中,唯獨夏公,才是真正能掃平亂世的英雄!”

他擡起頭,孰視黑夫,仔細辨認後道:“不瞞夏公,早在十多年前,老朽便與夏公見過兩面。”

“哦?我卻是不覺得先生面善。”黑夫自詡記憶力一向不錯,只見過一面的老劉他都能在鹹陽街頭認出來,更何況是酈食其這種性格鮮明的狂生,應該有印象才對。

“那是十七年前的事了。”

酈食其道:“第一次是王賁率軍滅魏,包圍大梁,而派遣偏師向東略地,在消滅一群輕俠抵抗,打下了陳留縣後,有秦兵入城,當時夏公便在列中,老朽則與弟酈商在道旁觀看……”

“又隔了數月,大梁城崩,魏國已亡,駐紮魏地的軍隊南下,經過陳留,老朽與吾弟又見了夏公一次。”

那會酈食其已經當上了裏監門,他老弟則在做腳夫,還替這些秦卒搬運物件,這群人操著南郡口音,瞧見裏面有個黑面秦吏看著眼熟,只是頭頂上的右髻蒼幘,已經換成了單板長冠……

“數月之間,夏公從簪裊而至於大夫。”

“十七年來,夏公全靠功績和一場場大勝,從小小百長,一躍而成為執國命的攝政,行天子事,操持天下之柄。於武昌首義,以下克上,以弱並強,豈非英雄?又豈是張耳那種在淮陽躲了十多年,最後乘著夏公舉義掀起的大浪逞威一時的取巧者可比?”

黑夫頷首:“原來如此,不知竟與先生有此淵源,也真是注定能遇先生。”

不算不知道,時間一晃而過,竟已十七八年,連始皇帝的紀年也翻篇了。

而以他為主角的紀元,已開始了……

酈食其再拜道:“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遇可事之主,而交臂失之,非丈夫也。”

他伸出了第三根手指:“還有第三點,攝政知人善任,魏人陳平,本是白丁,如今卻位列九卿,他甘心為攝政效死,魏地士人,欲效仿陳平來投攝政者,不知凡幾。”

黑夫笑道:“但唯獨你敢冒著性命危險,渡過大河,第一個來投。”

酈食其亮出了自己的底牌:“可不止是老朽一人,項籍以陳留以東劃歸楚國,吾弟在雍丘為縣公,麾下青壯數千,若夏公東征,必能響應!”

“而魏地豪傑,如橫陽人傅寬、冤句人靳歙、宛朐人陳豨等,如今皆為魏之縣令,在商丘、陶丘一帶割據一方。老朽曾借著魏大夫的名號,為魏王豹往說之接受魏國印信,與之談論天下英豪,彼輩也頗服攝政!”

這酈食其還真是有備而來,給黑夫送了一份大禮啊,黑夫麾下雖有隨何這樣的說客,但遊說這種事,若說客與目標人物熟識,成功率會大大提高,日後大軍東出,靠著這酈食其的關系網和三寸不爛之舌,興許還真能讓許多關東豪傑反戈……

但飯要一口口吃,幹部隊伍才剛開始重建,黑夫可不想像當年始皇帝驟滅六國一樣,能並卻不能凝……

這個冬天,他的目標只是河東等地。

“說說河東的情形罷。”

他也正好考校考校,這酈食其除了嘴皮子了得外,肚子裏是否有真本領。

“河東東連上黨,西界大河,南通陜、洛,北阻太原。宰孔所雲景、霍以為城景,太也,謂霍山,汾、河、涑、澮以為淵,而子犯所謂表裏河山者也。”

“河東治所為安邑。策士曾雲,安邑者,魏之柱國也;晉陽者,趙之柱國也;鄢郢者,楚之柱國也。故三國欲與秦壤界,秦伐魏取安邑,伐趙取晉陽,伐楚取鄢郢矣。”

“魏失河東,必弱,而夏公便能東塞軹關道,得到秦昭襄王削平趙魏之勢!以河東之眾,據安邑、平陽之城,而食其積粟,待日後遣一上將,越太行而擊河內、東郡,盡滅魏國,斷山東之脊!攝政則自從函谷出,兼二周之地,舉韓氏取其地,且得天下之半,楚趙兩國將各自為戰,莫能有害足下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