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8章 重瞳子

黑夫直到一日後,方才抵達蒲津戰場,這兒兩座浮橋早已燒毀,只剩下焦黑的浮木漂在岸邊,微濁的河水沖刷著岸邊堆積得密密麻麻的屍體,不論秦人楚人,他們的血已滲入濕潤的泥土中。

而楚軍主力,包括項籍本人,則早已在對岸的河東蒲坂城了。

“下吏等使項籍走脫,其罪當罰!”

李必、駱甲、垣雍,還有楊喜,除了戰死在蒲津的越校尉搖毋余外,所有幸存的將領都垂首伏在黑夫面前,卻難以說清楚他們究竟是怎麽敗的。

垣雍一五一十地描述經過:“當時我軍萬人居河岸上,楚軍數千於河岸下,二成是車騎,其他均是步卒。”

“項賊以己為餌,帶著車騎及旗幟往左移動。李必、楊喜以為項籍欲逃,遂追之,卻為其步卒所攔,將我軍截為兩段。但左側處,仍是我軍人數占優,故下吏決定,與駱甲司馬先燒右側浮橋,斷了項賊退路……”

垣雍說,因為堤岸泥濘濕軟,他讓眾人拋棄車馬步戰,材官以強弓勁弩攻擊回援的楚人,殺傷了數百人,除了阻止他們去救援項籍外,還欲逼近浮橋,將其燒毀。

但眼看他們就要接近目標時,忽然之間,本來秦人更多的左側戰場,卻開始出現崩潰。那邊傳來的騷動在一瞬間擴大,垣雍回頭看到,盡管是步行作戰,但手持長戟的項籍帶著一眾楚人,竟勝過了秦卒,甚至是本就擅長川澤作戰的越兵!

說到這他停了,瞪向李必,意思很明白:

“李司馬,輪到你了!”

黑夫很清楚,自己的屬下們,在敘述勝利時都揚眉吐氣,爭先恐後,恨不得將自己誇得多麽英勇無畏,因為這關系到分功勞。

可一旦遇到敗仗,就一個個像被霜打的葉子,相互推諉原因是少不了的,但也不能推得太過誇張,畢竟身後還有軍法官記錄功勞。

作為貪功冒進者,李必有些心虛,話又不接不行,只訥訥道:

“敢告於君侯,項賊的確驍勇,其手持長戟,身被甲胄,親自為戰。越校搖毋余持矛與之交戰,竟只扛住了一合,便被項籍所斬殺,我軍馬匹失陷,失了先手,又無厚甲厚盾,只能且戰且退,項籍便沿著河岸,從左往右,竟潰圍而出……”

沒辦法,他們也不想長他人士氣,滅自己威風,是這場仗,大夥的確輸得沒脾氣——戰術上被誘導也就罷了,純粹靠勇力的河灘大戰,竟還被人數劣勢的楚軍打得步步後退,只要項籍所到之處,己方的隊列常被切裂開來。

駱甲也為袍澤說情:

“下吏親眼所見,不止是項賊有百夫之勇,其楚人短兵也皆悍不畏死,更有一名背負利劍的青年,就行在項賊之後,若有人欲對其不利,那人便拔出一柄式樣古樸的劍亂砍,手起處,衣甲平過,血如湧泉……”

就在這種情況下,秦軍喪失了優勢,將兵們個個善戰,哪怕是新降的楊喜等人,也並非沒有鬥志,都卯足了勁想證明自己,然而命令卻傳不下去,動向完全地混亂了!

簡單一句話,項籍所過之處,盡皆披靡,短短一刻內,除了搖毋余,又有兩名率長死在項籍手下,這讓楚人更加驍勇,也使失去指揮的秦軍各部更加混亂。

垣雍補充道:“眼看項賊逼近右浮橋處,將與來援的楚人匯合,我遂讓軍中神射手持弓登車,欲射殺之。”

“然項賊瞋目叱之,材官竟目不敢視,手不敢發,遂走還退入軍中,不敢復出。”

幾位長官敘述完,輪到楊喜了,據說他是與項籍打了照面後,唯一還活著的人。

楊喜垂著頭道:“我與一眾鄉黨攔在項籍前方,項賊已再度上馬,親自被甲持戟沖我而來,瞋目叱我,其聲如雷霆,我座下馬匹竟大駭而退,跑了數十步才勒住,再回首,項籍已與其從登上浮橋,且戰且退……”

仗著秦軍人多,垣雍最後還是在浮橋上點了火,讓千余名來不及隨項籍過河的楚軍或葬身火海,或不得渡,為秦軍所俘。

項籍終究還是沒能將子弟兵全部帶回去。

這便是全部經過,四人垂首,等待武忠侯的勃然大怒和懲處。

萬戶邑沒了,千金賞賜沒了,眼看官也要丟,丟了也沒什麽不好,反正六國群盜已擊退,他們卸甲回家也沒什麽遺憾。

“只可惜未能殺死項籍,為西河人報仇。”楊喜面露不甘。

黑夫卻忽然笑了起來,將四人一一扶了起來,主動攬過道:

“是余之過也,本欲以萬戶邑、千斤金為賞,使將士奮勇殺敵,卻不料這點竟為項賊所利用,以己為餌。”

“但在這一戰裏,我軍死傷者兩千,楚軍死傷被俘者亦兩千,算是戰損相當,汝等將項籍、楚軍趕出西河,當是大勝,何罪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