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1章 輸不起

六國聯軍的總指揮部設在臨晉城,這裏本是大荔戎國的都城,大荔為秦所滅後,臨晉被經營成了關中東部重鎮,也是通往河東的通衢之所。

過去百年來,秦軍去掃滅燕、趙的軍隊由此出發東去,早已被秦人同化的大荔人是秦軍中不可忽視的一支悍勇之師,他們歸家時也帶回了大量戰利品,梁楚的絹帛,趙魏的漆器,甚至是燕國的牛羊,以六國的精美器物,裝飾他們簡樸的家。

這裏談不上多麽富庶,但也有許多軍功地主的小莊園點綴在平原上,裏閭間。

但自從去年開始,不少男丁先前都被胡亥征去南方“平叛”,要麽就去河東、函谷關增加東方的防禦,根本沒料到河東尉趙成竟然降敵。

六國軍隊沒遭到任何抵抗就穿過了河東,入侵西河,臨晉首當其沖。

面對忽然打上門的六國群盜,臨晉的縣令、尉下意識做出了抵抗的命令,但難敵對方數萬之師,城邑三日便告破了。

現如今,一切都調轉過來,在臨晉人看來,那些身材矮小,滿口楚地蠻音的楚國群盜,胸中充溢著一種可怕的瘋狂。

名為復仇的瘋狂。

從一年多前起兵開始,項氏便向楚人們一遍遍灌輸著楚國的百年之恥:從張儀的欺騙,楚懷王入關中不返,到鄢郢的十多萬死者,先王之陵被秦人肆意焚燒,項氏三代人戰死沙場,壽春郢宮中,寧願縱深跳下高台,也不願為秦人折辱的楚國公主季羋……

就算是最漠然的楚人,對亡國之仇感觸不深,可一遍遍耳濡目染,也足以對秦朝產生憤恨。更何況,過去十余載,楚人不得不背井離鄉遠戍鹹陽、嶺南的苦役,那些來自故秦人的折辱鞭打,都是留在記憶乃至身上的傷痕。

於是從楚人進入臨晉伊始,便毫無軍紀可言。

他們像惡犬那樣狂吠,像烏鴉一樣雲集,掠奪府庫,踐踏勛廟,將白起、司馬錯的靈位丟到地上,踏上一萬只腳。

對待平民百姓,也口出惡言,屠殺男丁,從母親手中搶奪孩童,從孩童身邊奪走母親,肆意淩辱少女,既不怕軍規的懲罰,也再不畏懼秦律的報復。

楚軍毒打一切穿玄衣的秦吏,拳腳相向,惡狠狠地鞭笞他們的身體,將法冠取下來做尿壺,又砍掉腦袋,高高插在矛尖,臨晉街道上血流成河,許多人像羊一樣被拖去宰殺了。

不知出於何種邏輯,盡管項羽認為仲父與匈奴聯合,是可笑的與禽獸為伍,但對臨晉城裏真正的禽獸暴行,他卻是默許的態度,甚至還以為,這是正當的報復。

“昔日暴秦如何對待六國,今日六國就將如何對待暴秦!”

“報讎雪恨,以彼虎狼之道,還之彼身!”

暴行就這樣在臨晉,徵縣、大荔等曾劇烈抵抗六國聯軍的城邑持續了半個月:

無論是在寬闊的大道,還是擁擠的裏閭,沒有秦人能夠逃脫這場劫難,到處是哭喊聲、淚水、哀哭和乞求聲,男人痛苦的呻吟,女人們的尖叫,受害者被砍成肉泥,淫褻的行為,平民被賣為隸臣,家庭骨肉分離,貴族和德高望重的三老遭到可恥的虐待,人們哭成一團,富人被洗劫一空。

和數百裏外,北伐軍進入鹹陽時嚴明的軍紀,幾無冒犯相比,洛水兩岸,真是一邊天堂,一邊地獄。

直到範增到來,極力勸阻項羽,這些暴行才有所收斂。但整個臨晉早已被狂亂的數萬楚人禍害成了一座空城,居民要麽被殺,要麽拼命渡過洛水朝西方逃去。

西河人開始用腳投票了。

一時間,六國聯軍連協助輸送糧秣的本地人都找不出來。

聯軍的戰爭會議,便是在這種情況下,於臨晉縣寺召開:

楚軍最高統帥,項籍坐於最高處,他年輕勇銳,一身赤甲閃閃發亮。

他的仲父,武信君項梁及亞父範增位於左右,項梁戴著的大冠將殘缺的耳朵遮住,範增則簡陋地插了個簪,若有所思。

西席上則是趙、魏、韓三方的代表:趙軍統帥廣武君李左車、苦陘君陳馀、客卿蒯徹;魏國則是魏相張耳,其子張敖;韓國則只有隨項羽入擊函谷關的韓信(公孫信)。

本來蒯徹提議,知曉關中虛實的趙高也欲與會,但卻被項籍粗暴拒絕,關在了大門之外。

今日,聯軍的主要爭議,是派往黑夫處的三名使者,只回來了一人。而項羽更是慍怒,因為他直到武涉歸來,方才得知,負責楚國外交之權的範增,瞞著他幹了什麽事。

“只是為了試探黑夫,並非欲與之立約。”

範增如此解釋:“如今其意已明,擺明了是要繼秦始皇之暴政,視吾等為群盜而非諸侯,對和談共分天下也毫無興趣,反欲滅之而後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