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78章 風暴

“風暴總算過去了。”

五丈高的樓船杆頂上,安有一只銜著花的銅鳥,可以隨著風轉,鳥頭正對著風來的方向。

秦始皇三十五年九月末,看著豎立在船頭,轉速不快不慢的候風儀,統領五條船的會稽舟師率長尉陽,不由長籲了一口氣。

早在去年冬天,他們就接到秦始皇命令:接送完海東士卒後,便準備南下,前往江南操練駐守,於是膠東舟師,這支秦朝唯一的海軍部隊,就搖身一變,成了“會稽舟師”,統帥還是任囂,名義上歸南征大將軍昌南侯調遣。

夏末時,奉昌南侯之命,會稽舟師大小船只數百艘,離開了長江口的朱方港,南下至海上,欲配合陸軍,從水道發起對閩越的進攻。

但天有不測風雲,他們才繞過舟山群島,就遭遇了狂風巨浪,那風浪之大之速,別說尉陽,連隨軍觀測各地緯度、星相的徐福都沒見過。

被風暴擊沉數艘船後,舟師不得不打消了南下的計劃,只能狼狽地在會稽南部的小津港躲避。

他們遇上的,卻是在南方令人談之色變的“颶風”,也就是後世台風,常以六七月為最盛,從海上吹來,未至時,三日之前便會雞犬不寧,風起則人心恐懼,壞屋折樹不足以顯示颶風之烈,甚則吹屋瓦如飛蝶,大的颶風會持續六七日,小的一二日。

也是不巧,今天恰是多風之年,船隊才等到一場颶風平息,匆匆上路,才到東甌,又趕上一次大風,這次損失更重,即便他們瑟瑟發抖地躲在港灣裏,仍有三分之一的船隊都被摧毀……

“難怪昔日勾踐攻吳,欲從海上發軍,但又擔心浩浩之水,朝夕既有時,動作若驚駭,聲音若雷霆,波濤援而起,船夫不能救,不知命之所維,念樓船之苦,涕泣不可以止……這說的就是颶風啊。”

徐福倒也沒閑著,讀罷在會稽郡淘到的幾本春申君藏書,講的多是吳越往事,最後不得不承認,他雖然在東海閉著眼睛都能找到航線,但來到陌生的南方海域,便兩眼一抹黑了。

眼看風波難息,樓船將軍任囂十分焦慮,不過比起他來,更希望秦軍早點離開此地的,當屬東甌君騶搖。

位於後世浙南溫州的東甌,歷史遠比他的鄰居閩越久遠,早在兩百多年前,臥薪嘗膽,十年生聚十年教訓的越王勾踐為了打造伐吳復仇的大後方,便遣範蠡來到此處,築東甌城,並招募七閩土著,加入越軍。

後來越國為楚所滅,越王無疆的子孫南逃,東甌亦是其停留的第一站,越王的子孫們在此重建越國,至今已傳六世,兩代人前,由於習慣性的分封,分成了閩越、東甌二君,皆稱王,閩越稍大,有七部,口眾二十萬,東甌狹小,口眾不到十萬。

不過隨著秦軍的到來,東甌明智地選擇了投降,並獻出甌江入海口,給秦朝舟師停泊。

最初時尚好,但隨著南征船隊被風暴所阻,困頓於東甌,東甌國小人乏,要養這一大批秦舟師,提供其衣食,已耗盡了倉稟。

但任囂卻未對東甌君的叫苦有半分同情,他對這位名義上的“君長”吆五喝六,重整船隊所需的木料、人手必須按時供應,他還讓東甌君在甌江北岸修了一個皮革制造工坊,為秦軍提供甲胄用具。

“東甌不是以魚皮之鞞,烏鰂之醬,鮫鼥利劍聞名麽?大軍甲胄受潮,朽壞甚多,且制三百副甲送來!”

所謂魚皮之鞞,便是鯊魚皮制作的刀鞘,為秦軍服役修補船只,則狩獵捕魚的人手不足,這不是又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麽?東甌君無奈之下,只能以牛皮當鯊魚皮湊數,被識破後,還被任囂叫到船上厲斥一通。

就這樣,東甌幾乎耗盡國力,總算等到九月末,最後一場颶風停息,秦軍也修好了損壞的舟師,揚帆起航,離開了溫州灣,向南邊數百裏的閩江口進發,那是閩越國都東冶所在,任囂約定好與昌南侯正旦初一,在那匯合。

眼看千帆入海,這群滿口好牙海蝗蟲遠去,被吃得一窮二白的東甌君不免喜極而泣:

“這群秦人,總算走了,只望他們早日打下東冶,勿要再回來了!”

……

舟師入海之際,黑夫也已從豫章率軍,抵達了閩北。

閩地,古往今來都是一塊封閉的區域,四面八方皆有崇山峻嶺環繞。後世從外地進入閩,只有四條路,一路由江西經崇安分水關人閩,一路由浙江過仙霞嶺進入浦城,一路由江西梅嶺進入閩西寧化,另一路由海上進入福州。

眼下也差不多,黑夫親率舊部兩萬人翻越武夷山,而豫章郡尉殷通,則帶著會稽、鄣郡一萬兵卒過仙霞嶺。兩軍約定在閩北君長騶無恤的領地匯合,半年前,正是此人幫了困境中的小陶一把,使小陶及其部屬能借道閩北,返回南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