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59章 大丈夫

“季兄,你這是要做什麽?好不容易養了這麽多年的美須髯(rán),為何要剃了呀!”

盧綰都快給劉季跪下了,也不知這大兄弟發什麽癔症,在北門街掃著雪,有幸見到皇帝車駕及三將軍尊榮,他們都覺得長了見識。唯獨先前笑呵呵的劉季,卻像是見了鬼似的,回到徭夫們簡陋的居所,就將一把銅刀削往榻上一拍,竟要盧綰幫他把胡子刮了!

“你莫不是見了鬼,發癔病了?”

劉季嘿然:“沒錯,我是見鬼了,還是個黑乎乎的鬼。”

劉季確信自己沒有看差,雖然那人蓄了點胡須,穿戴著一身裘服甲胄,還戴上了漂亮的少上造鹖冠,威風凜凜,但模樣與當年別無二致——長相那麽黑的秦吏,這世上也不多見啊!

在白雪映襯下,就更醒目了,好似是雪堆裏的一顆黑炭。

七年多前,劉季還是張耳手下的食客,在外黃城頭,他與那黑面秦吏對上了眼,二人都是色厲內荏,眼看著就要揮刃朝對方劈去。但當時外黃輕俠已經大敗,劉季也殺了個秦卒,算對得起張耳而酒肉,便大喊著“保護張君”撒丫子就跑。(125,126章)

之後劉季浪子回頭,在家鄉試為亭長,外黃的經歷就深埋他心底,想來人海茫茫,那個黑臉小秦吏,說不定早就死於某場戰爭中了。

然而今日一見,他才發現,原來當日與自己對峙之人,正是近年來聲名赫赫的“尉將軍”啊!

而讓他驚懼的是,這位尉將軍居然還看了自己好幾眼,目光相對時,劉季冷汗直冒。好在車隊行進速度快,黑夫後面就是皇帝的金根車,沒辦法停下,劉季乘機隱匿於人群之中……

“莫非他也認出我了?”

想到這,劉季就整個人都不好了,他當年可是作為張耳同黨,抵抗過秦軍,殺過秦卒的,若是追究起來,被當做叛逆殺頭,全家連坐,也不是不可能!

“不行,不能叫他找到我!”

他們是徭夫,有兵卒看著,還身處關中,跑是不可能跑的,於是劉季心一橫,便要讓盧綰替自己把胡子刮了。

“無緣無故的,為何要給自己施耐刑啊……”

盧綰還是不解,這年頭的人,須發都是很重要的東西,就算是死了,死者的頭發也要單獨埋入土坎,或盛進小囊,放進棺槨裏。

劉季這把美須髯,可是他最引以為傲的標志,過去就算再窮困,都將胡子保養得很好,每日用清水洗一遍,時不時還抹點油,沛縣人也因此敬他為“長者”。

再說了,剃須、剃發,可是羞辱性的刑罰。刮胡子叫“耐”,剃掉鬢角叫“完”,剃頭叫“髡”,就好比後世勞改犯,也是剃光腦袋,三種沾了一種,在人前就擡不起頭來。

不僅如此,就連打架鬥毆中揪對方須發,也算觸犯秦律:如果打架時你把對方綁起來,再拔光他的胡須和眉毛,事後要被罰去當城旦。盧綰生怕自己割了劉季的胡須,事後會被人說成是私鬥,因此獲罪,所以不管劉季怎麽說,都躊躇不敢動手。

“真是豎子!”

劉季怒了,見盧綰膽小怕事,索性奪過刀削,在凝結成冰的水塘邊自己割了起來。

他打定主意後動作麻利,三下五除二就將養了十多年的美須髯刮得精光,只留了點短須,又將唇上的胡子修了修,將之前的濃須變成了短小的矢狀胡。

“這下如何?還認得出我麽?”

有胡子和沒胡子,大胡子和小胡子,人的氣質是天差地別的,盧綰等人左看右看,覺得劉季沒過去雄壯了,都道:“回了沛縣,若不說,恐怕無人能認出季兄了。”

劉季大喜,盧綰又道:“若是官吏問起季兄為何剃須,當如何解釋?”

“就說我從塞北回關中後,生了虱子,癢得難受,一氣之下割了濃須!”

劉季現在只希望,這樣一來,就算那位尉將軍要回頭找自己,也無從下手,畢竟隔著那麽遠,他最明顯的標志,便是這把濃須……

……

之後第一天平安無事,就算管他們的鬥食小吏,見劉季忽然刮了胡子,也只是隨口問了一句,便不當回事。只催著沛縣民夫們去幹活,往鹹陽城郊的軍營運送柴火。

但這之後第二天,章邯的弟弟,少府吏章平,卻受北地郡尉之托,到徭夫的軍營來喝了碗熱湯,他和專門管徭夫的鹹陽司空寒暄一番後,請他幫忙找找,徭夫裏的美須髯之人……

“這些人,尉將軍有大用……”他神秘兮兮地說道。

鹹陽司空不解其意,但也不好多問。他自然不可能親自去臭烘烘的遷虜堆裏找人,將幾萬個民夫的驗傳一一查看又太費功夫,且很多人的容貌,上面沒有登記得很清楚。便讓手下的幾個百石吏做此事,隨便應付一下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