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二(終卷) 定鼎 第三十六章 舊瓶新酒(第2/3頁)

林縛也清楚他與這個世界最大的不同在於那裏。

當世人多以為道理先驗而知,以修心養性,培育道德為首務。而給後世洗禮的林縛,卻有一個根本跟當前主流格格不入的觀念,就在於他始終認為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這是在他的掌控之下,淮東軍政“務實不務虛”鮮明風格的根源。

林縛之所以推崇雜學匠術,除了雜學匠術實用外,更主要的一點就在於雜學匠術不同於主流,是當世最為主要的實證之學,只是千百年受到主流及官學的壓制,難以形成與主流儒學相抗衡的學術體系。

林縛眼前做所的種種之努力,並沒有奢望能立即建議起一個能與舊學抗衡的新學體系,而是要強行將“實驗證之”的觀念叫世人接受。林縛難道能指望一次聲勢浩大的日食觀察,就能將舊學基礎完全推翻?就能將建立全新的實證科學來?林縛沒有這麽奢望,他更多的是要世人明白“實驗證之”或“實測證之”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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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縛次日便將高宗庭、林夢得、宋浮、孫敬軒等人召來商議重新解釋儒家八目的事情。

林夢得、孫敬軒、葛司虞等人要麽是商賈出身,要麽是會幫出身,要麽是匠戶出身,務實風格最為濃烈,也是淮東軍政裏反舊學最為堅定的人員。

高宗庭、林夢得則相視苦笑,他們自幼受儒學浸染尤深,但新帝國的締造,必然也將涉及要采用一套理論作為治國立制的依據,林縛雖然強烈地推廣新學,但新學還遠未成體系,難以承擔治國立制之理論依據的重任。重新釋儒學八目,將儒學經著裏不合新說的先驗而知的部分剔除出去,改造儒學,或許是調和新舊學之間矛盾的唯一出路。不然舊學不低頭,以林縛強烈的治政風格,指不定哪一天大殺天下儒士,為新學開路。

“主公所思,或為一條新路,許是應邀左相、胡相議論。左、胡二人,在儒學上,應有著精湛的見解,非我等能及。”宋浮說道。

能以進士及第而入宦海者,無一不精通當前作為官學的儒學,左承幕與胡文穆自然是其中翹楚。

“那你們私下裏先找左胡二公說起此事,我怕左公、胡公也是榆木疙瘩,噴我一臉口水。”林縛從來就不擅長經義、釋儒之事,他能提一個思路,但具體工作根本不是他能參與的,真要跟左承幕他們辯論,他一百張嘴都未必辯得過。他也知道必要時候需要藏拙,只要高宗庭、宋浮他們將他的意圖貫徹下去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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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會想到這上面去?”眾人退去,在書室裏留下宋佳單獨協助林縛處理公務。她整日與林縛在一起,林縛能有什麽起意,差不多都會跟她先談,對林縛突然提要新釋儒學感到奇怪。

林縛自然不會跟宋佳說他昨夜在君薰身下“治國平天下”時突發異想,只是避重就輕地說道:“立新學,與舊學矛盾甚大,此時我能壓制下來,但終究不是長久之法。有效的策略從來都是分化敵人,拉攏敵人裏可拉攏的人,達到削弱,消滅敵人的目的,即使達不到徹底改造儒學的目的,也要叫儒學內部分裂成新舊兩派,叫他們互毆,減弱新學推廣的阻力……”

“你真是奸猾如狐啊!”宋佳想想也是。無論是軍政或日常事務,有效的指導原則就那麽幾條,分化敵對勢力或者阻力,從來都是最有效的手段之一,關鍵看怎麽靈活運用了,也就沒有想到其他方面去。

林縛又對宋佳說道:“你替我擬一封信函給趙舒翰、張玉伯,在信裏把這幾點意思說透,趙舒翰、張玉伯二人眼下所處之尷尬,說到底,一是不能與舊傳統徹底割裂,但他們又不再給舊傳統接受,或許能更容易接受這些舊瓶灌新酒的做法。”

“你是要他們掩耳盜鈴?”宋佳問道。

“不。”林縛搖了搖頭,說道:“我是要他們明白適者生存的道理……”

“適者生存?”宋佳疑惑地問道:“何解?”

林縛拍了拍腦袋,適者生存是天演、進化論普及之後所常見的詞匯,時人自然是陌生得很。他說道:“局勢發生變化,我們要積極地去適應這個變化,才能更好地生存下來,而不是光想著舊時的好處而頑固不化。淮東能有今日之局面,實際也是源於此……雖然大勢如此,但也難保會有反復。我下決心以後送政君就藩,說起來也是怕江寧會有反復,但終能在濟州保留一些新學的火種……”

宋佳自然能明白林縛的苦心所在,能明白他在濟州上所用的那些個心思。

濟州是全新建造的一座城池,社會風氣最為開化,舊儒根本上視濟州為荒蠻野土,打心底都不願去濟州紮根,故而濟州才是新學紮根繁衍,受舊說阻礙最小的優良沃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