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一 狂瀾 第一百三十章 夕陽白塔河

時間繼續停留在二十一日。

在夕陽的照耀之下,歷經雙方多次爭奪之後的黃陂城,雖然沒有整體垮坍,但顯得額外的殘破,到處都是給鮮血浸染的黯淡色澤以及給淮東重型拋石弩轟砸開的刺眼的枝狀痕跡。

雖說白河灘慘敗的消息還沒有傳出來,但羅獻義率兵馬援禮山,於今日清晨在隨州城東七十裏處駱店章家灣給柴山伏兵主力襲潰的消息,已在黃昏之時傳入黃陂城裏。

禮山及駱店就在黃陂的正北方向不到兩百裏地處,中間隔著孝昌縣。孝昌城位於大洪山,雙峰山兩座雄奇山系之間。在葉濟羅榮的計劃裏,一旦鄂東防線支撐不住,諸部兵馬可以分散往孝昌、石城撤退,組成抵禦淮東軍進入荊襄腹地的第二道防線,故而羅獻成在孝昌駐有近萬兵馬。

不過缺乏足夠的物資支撐,石城、孝昌的後備防線遠遠不足像淮東經營山陽、泗陽、泗口、雲梯關那般堅固得足以支撐徐泗外圍。孝昌城距禮山城甚至不足七十裏地。

十九日夜,孫壯率部從禮山城南馳往樊城,就有消息傳到孝昌。孝昌守將沒有引起足夠的警惕,雖說二十日連夜派偵騎聯絡隨州,但為時已晚。

偵騎於午前返回,帶回羅獻義所部在駱店給擊潰的消息,孝昌守將才知道柴山、禮山皆降,淮東進入荊襄腹地的兵馬多得超過想象,而之前奇襲樊城的五千兵馬,僅僅是柴山伏兵一小部分。

關於柴山伏兵相對確切的消息,於午時才由孝昌守將派人馳報鳳山、鐵門、石城以及黃陂各地,黃陂是黃昏之時得知確切消息。

黃陂守軍雖然沒有立即崩潰,但是孫季常站在城頭,看著黃陂城外圍,在夕陽下如潮水一般緩慢湧來,堅定異常的淮東軍,心裏的恐懼也如潮水一波波的湧出來,怎麽按都按不下去……

孫季常不是蠢貨,他知道淮東軍選擇這個時機發起總攻,就是要在今夜將他們在白塔河、黃陂、熊家崗一線逾十一萬兵馬一舉擊潰。夜色會加劇守軍的崩潰跟混亂,在崩潰的撤退中,他們沒有可能形成有序的攔截兵力,將有助於淮東軍利用夜色掩護往縱深處穿插。一旦叫淮東軍主力戰卒在明天淩晨之前往北穿插四十裏,穿插到孝南一線,那他們在鄂東防線西翼可能有的最後反抗力量都會給徹底地絞殺得粉碎。

他們要想爭取一線生機,爭取撤往石城的機會,就必須扛住淮東軍的這一撥強攻。畢竟有孟安蟬率兩萬騎兵在,淮東軍的追擊不可能肆無忌憚。

但在夜色之下,孟安蟬的騎兵將會給撤退的兵馬卷入混亂之中,稍有判斷上的失誤,就有可能給淮東軍分割包圍,從而徹底喪失戰場上的主動權。淮東軍的夜間作戰能力,早在燕南諸戰時就得到充分的體現……

要想活命,就必須撐住淮東軍這一拔可能會持續到明天清晨才可能暫歇的攻勢……

但是,這可能嗎?

孫季常抑不住內心裏的恐懼,周遭諸將也都面如死灰。

在樊城失陷的消息傳來之際,軍心雖有動搖,但畢竟還期待能有好消息傳來。

淮東在柴山伏兵出擊,切斷退路的消息,由孝昌守將派人傳來,信使馳到營壘前就崩潰似的將這個驚天動地的消息嚷嚷出來。雖說信使叫奢文莊以攪亂軍心的名義砍了腦袋,但這麽重大而惡劣的消息,即使沒有孝昌信使當眾嚷嚷出來,也是掩蓋不住了。眼下不僅全軍大小將領皆知,便是在普通兵卒之間,這一則消息來帶來的恐懼也如瘟疫一般漫延開來。

整體戰局沒有崩潰之時,將卒有作戰意志,輕易不敢後撤,除了有勝利的期待外,更因為後面有嚴峻的軍法盯著每一個人。誰不聽軍令而擅自撤退,軍法隊的砍刀從來都是不認人頭的。

而如今整個戰局即將崩潰,就連葉濟羅榮能不能逃脫都是未知數,誰他娘的還會去想軍法如山?

防線上將卒的心理這時候是異常脆弱的,也許普通兵卒是盲目的,但中下層將領都已經能明白後路給數萬淮東精銳切斷的後果會有多嚴重,有多麽令人絕望。要是有一人撐不住,哪怕是一個都卒長撐不住,先率部撤逃,都有可能引起整條防線的崩潰!

再有一個,即使撐到明天,誰能肯定孟安蟬就真的願意率騎兵給大家殿兵?

他們要面對的不是別的,而是總數超過十萬的淮東精銳像虎狼一樣撲咬過來,在東線還有總數超過三萬的池州軍,孟安蟬必須要有所部皆戰死沙城的覺悟,才有可能稍稍地擋一擋淮東軍的鐵流,給其他兵馬爭取兩到三天撤到石城的時間。

孟安蟬是這樣的人嗎?鐘嶸在鐵門山會先逃嗎?楊雄會在漢津堅撐到最後嗎?馬德魁會帶點種嗎?奢文莊這頭老狐狸是不是已經替自己安排好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