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一 狂瀾 第一百零一章 深宮怨怒

江寧城裏也是秋雨連綿,站在宮檐下,通過淅淅瀝瀝的雨簾往外望去,陰霾的天空看不出一點收晴的跡象。

元嫣穿著齊胸襦裙,露出雪膩的頸脖子,殿外已起秋涼,額外披了件荷綠色的短敞褂衫,看著侍女撐著傘碎步走過來,問道:“淮西送來東寧那些個,可真是從南陽逃出來的人?”

兩個侍女眼窩子淚痕未消,揉得又紅又腫,帶著哭腔說道:“南陽真是太慘了,能逃出來的人,一百個裏都沒有一個,奴婢……奴婢都不忍心說。”

“怎麽就不忍心說?說!”

一個沙啞的聲音從身後響來,元嫣回頭看去,見太後站在門檻裏,雖說給兩個宮侍攙扶著,但駐拐的手還是顫抖不休,仿佛全身的力氣都撐在右手那根壽星拐上。

“老祖宗,外面天涼,你的身子骨怎麽經得起吹風?”元嫣忙走進門檻要將太後攙到寢殿裏去。

“我死了,天塌不下,偏就如了那些人的意!”梁氏的眼珠子雖說視物不清,但擡頭看來,卻如刀子似的剮過雲墀前所站兩名宮女的臉,只是隨後一陣劇烈的咳嗽,似乎耗盡她全部的力氣。

元嫣馬掏出雪也似的白綢帕子替她接痰,忙叫宮侍將太後攙進去,看著帕子上咳出來的血,眉頭愁結起來。想著太後的話,元嫣柔腸愁結的暗想,你會盼望太後死嗎?

這時候張晏、沈戎二人走過來,給元嫣行禮道:“元嫣公主……”

元嫣也不知道要不要阻攔外人晉見太後,想想又作罷,說道:“老祖宗又咳血了,身子更差了,禦醫也開不出什麽好的法子,只說要老祖宗靜心調養,這亂糟糟的事情紛至沓來,怎麽就能靜心調養?”

“是啊,是啊……”張晏隨口應道,也不願跟元嫣多說什麽,便往寢殿裏走。

雖說張晏心裏也清楚太後的身子經不起掙紮,經不起刺激,但南陽的局面都已經成這樣了,除了林縛立馬取代元氏,也沒有其他的消息再能刺激太後了。

“是張晏?”梁氏掙紮從軟榻上撐起身子,寢殿裏光線不好,她的眼睛只能模糊地看到一點影子。

“是老臣張晏、沈戎。”張晏應道,便將他探聽來的消息傾囊相告,“元侯爺人已到壽州,董原的意思是要元侯爺在信陽收攏從南陽逃出來的潰兵。雖說效果不會太大,但是能收攏一些是一些。也幸虧元侯爺沒有回江寧,只叫元錦生回來。元錦生現在人給扣在樞密院裏,程相爺去見過,但在泌陽失守這事上有說不清楚的地方。這時候樞密院要將人先扣下來,皇上都沒有辦法替他開脫……”

“豬倌兒不怕手裏沾滿血腥留下千古罵名,都叫他殺掉好了……”梁氏氣得咳血,也不管身邊的宮侍極可能是林縛安排進來的眼線,破口就戳林縛的舊傷疤。

張晏也管不得太後氣極失言,繼續說道:“樞密使擬折,要傾朝野人與物與虜相戰,此折在蘄春就由左承幕、嶽冷秋副署,到江寧,林續文及程相爺都相繼副署,呈到皇上面前。有秘聞相傳,在皇上在寢殿沒有表態,是劉直那奸侫私自用印頒詔。此詔一頒,天下軍政之事便悉由樞密使掌握,皇上今日臨朝他氣得大發雷霆!然文武百官在崇文殿內,皆請戰。”

“豬倌兒拿下江西,北面的戰事打得再怎麽爛,都不會再威脅到江寧。那些個蠢笨如豬,膽小如鼠的文武百官,見自個兒不受威脅,又不用他們去戰場去廝殺,這時候怎麽能不表現出一點視死如歸的勇氣出來?”梁氏恨鐵不成鋼的將滿朝文武百官都罵了進去。

張晏心裏默然。

在七月之時,救援南陽與先平定袁州,是淮東當時所面臨的兩個選擇。對於江寧的文武百官來說,袁州事關江西穩定,事關江寧的側翼安全,特別是在前年江寧給奢家攻陷,他們寧可揚子江北岸打得稀巴爛,也不會希望江寧再受一點威脅。所以“南陽陷落皆是因為淮東不派援兵”的指責,在江寧根本沒有市場,誰要敢提,就是千夫所指。

人心,人心啊!

林縛在高宗庭、宋浮等人輔佐之下,不單仗打得漂亮,對江寧人心的掌握也是非常到火候。永興帝棄江寧而北逃,就將元氏不多的威望輸掉大半,這時候陡然撐著帝室的名頭,卻已經抓不住人心了。

這兩年來,有無數帝黨一系的官員在對帝室失望之後,往淮東靠攏,嶽冷秋、左承幕這次所表現出來的態度,更是叫人感到絕望。要是這二人都叫淮東拉攏過去,還能指望程余謙等人能獨撐帝室不倒?

如今元歸政留在壽州,派元錦生回江寧稟告南陽戰敗的詳情,樞密院以泌陽失守之事,先將元錦生扣押下來,滿朝文武百官沒有一個說不是。

林縛在兵部之外組建樞密院,他親自出任樞密使掌握朝廷軍政之事。不過在名義上,樞密院與六部並立,地位並沒有高下之別,屈於政事堂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