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一 狂瀾 第五十三章 夜雨

二十二日深夜,大雨瓢潑,天地如墨,數騎快馬舍舟走陸,沿昌河北岸的官道奔馳。雨濕路滑,馬背上的騎客在抵達浮梁城之前,不曉得摔下多次,鼻臉青腫。

快馬在雨中奔馳的動靜,驚動守城的將卒,看著數騎直逼城門之下,挑出風燈去看來看面容。

馬背上的黑衣騎客兜著直喘氣的快馬,從懷裏掏出令牌擲上城頭,不耐煩地呵斥道:“有大都督府密函要示於浮梁諸將,爾等速開城門!”

天地如墨,遮得稍遠處就陷入漆黑一片,如今祁門亂軍從東面迫近,誰曉得這幾個馬客是不是亂軍所扮,誰曉得這幾個馬客身後的漆黑裏有沒有藏下伏兵?

黃彪子聽著西城這邊的動靜,走過來,看著城外風燈下幾張熟悉的面孔給大雨澆得有如落水狗,忙叫人放下懸簍,將來人拉上城頭來,問道:“周嵋山,大都督有何令旨宣下?是不是勒令浮梁、贛州、豫章諸城守兵立即往援上饒?”

周嵋山與黃彪子同為奢文莊身邊的侍從校尉,聽周彪子如此問起,他只是苦澀一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問道:“蘇副督,韓立在哪裏?大都督有密函要示於他們……”

黃彪子背脊寒意升騰,雨水從草蓑滲進衣甲裏也渾然不覺,訝然問道:“大都督真要放棄上饒不救!”

“你他媽的恁多廢話!”周嵋山心裏也是有一股邪火燒著,語氣粗暴易怒,直催促黃彪子領他去見蘇庭瞻、韓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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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庭瞻聽到有江州特使攜密函連夜入城,整理衣冠時心靜如水。

他在浙東雙手所沾的鮮血太多,跟淮東沒有緩和的余地,但不意味著他一定會率部到上饒去送死。

到這時,情勢已經非常的清晰。江州受荊湖,池州兩面夾擊,根本無法將步營主力調出來去援上饒。此時黃秉蒿、陳子壽在袁州有三萬多兵馬,但他們到這時怎麽還可能跟奢家繼續綁在這棵樹上一起吊死?

而在江西腹地,在贛州、豫章以及浮梁三地,忠於奢家的步卒加起來,也就一萬余人。這大概是奢文莊此時能調動來去援上饒的最後一點步營戰力了,填到上饒去,都不夠塞淮東軍牙縫的。

江州水軍能將池州的水軍以及淮東在弋江的水軍攔在外圍,並不是江州水軍有多強,更多的是依賴於湖口的特殊地形。江州城東側的鄱陽湖口,水漲之時,水面遼闊雖不過二三十裏,其中大片還是不利大型戰船通過的淺水蕩,真正的能夠從揚子江進入鄱陽湖的水道,也就三四裏寬而已。湖口的地形有利於江州水軍封鎖,故而有江州為江西鎖喉之險的美譽。

一旦奢文莊將江州水軍南調進入信江援上饒,也就意味著放開對鄱陽湖口的封鎖。池州以及弋江,甚至荊湖的水軍,都會大規模的從湖口湧進,將會在廣闊的鄱陽湖水面之上形成絕對的水軍優勢,從而能從容不迫地圍殲江州水軍。

即使江州水軍能順利從上饒將東線殘部接回到贛州、豫章,但浙閩軍在江西也會給徹底的分割成一塊塊孤立無援的孤棋,徹底失去戰略的主動權。

對浙閩軍來說,江西形勢已經徹底崩壞,比起接援東線兵馬,更為重要的,是避免所有籌碼都陷入在江西境內給淮東軍吃掉。浙閩軍想要置死地而後生,只有一策可行,就是趁嶽冷秋、胡文穆可能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果斷的放棄江西,渡江北逃,跳出淮東軍的包圍圈。

要是等上饒防線崩潰的消息傳到池州、鄂州,叫嶽冷秋、胡文穆兩人反應過來,在北岸徹底封鎖住浙閩軍的渡江通道,對浙閩軍來說,那才是徹底的完蛋了。

要是渡江不能,在江州的浙閩軍,也只能坐等淮東軍主力過來圍殲……

蘇庭瞻臉沉如水的走進明堂,江州特使周嵋山已經叫黃彪子領了進來,韓立與田為業也急沖沖地走進來。

韓立不耐煩的直沖到周嵋山的面前,吼問道:“豫章派不派援兵,贛州派不派援兵,江州水軍要怎麽如何配合我們?”

看見蘇庭瞻進來,周嵋山從懷裏掏出漆布包裹的密函,說道:“此乃大都督密函,要蘇將軍當著浮梁諸將拆閱……”

蘇庭瞻接過密函,拆看過,又不動聲音遞給韓立:“韓將軍,請看大都督密令……”

韓立看過,一腳將身邊的檀木椅踹散架,憤怒的吼叫道:“為什麽?”

黃彪子、田為業等將都依次看過密函,如喪考妣。雖說所有的事情在昨天就給蘇庭瞻說中了,但真正面臨這一刻,還是叫諸將難以接受。

雖說東線與淮東軍爭戰多有不利,但浙閩軍在西線無往而不利,殲滅的官兵十數萬計,而在上饒戰事之前,浙閩軍的兵力還有十六七萬之巨,形勢怎麽會淪落到這一步?淪落到連江州都不敢守?這是韓立、黃彪子、田為業這些中層將領怎麽想都想不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