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一 狂瀾 第四十八章 花亭

鄧禹所部先一步趕到花亭,在淮東奔襲船隊出現在視野裏時,前部兵馬已經抵達花亭嶺東麓的嶺腳之下。

花亭嶺是懷玉山西南麓的余脈,山勢如劍脊橫臥,將信江北岸的上饒河谷平原一截兩斷。花亭嶺從北逶迤而來,山勢向南直侵信江,崖石突兀江水之上,仿佛燕嘴,是為信江中遊最為險要的燕嘴磯。

站在燕嘴磯之上,臨崖望下,江流湍險,礁石隱沒其中。江面雖說還有三百余步寬,但受礁石險灘所限,江流而過於湍急,一次過一艘船都要小心翼翼。

燕嘴磯北面數百步外嶺脊有一處豁口,幾乎要將整個花亭嶺劈作兩半,橫溪往貴溪而去的驛道從其間穿越而過,也是崇城軍與鄧禹所部爭奪的花亭隘口。前朝曾在此設花亭關,花亭因此而得名。

關城早廢,殘城廢樓也淹於草木之下,但從花亭隘口過去,即為花亭溪注入信江的河汊口,東來北往的貨物,商旅都在這邊的歇腳,鎮埠興起,聚了近千戶人家,倒不比普通的小縣還要熱鬧。

先一步進入花亭隘,可以說占盡地利上的優勢,但鄧禹心頭並不輕松。先一步進入花亭隘,並不意味著就能站住腳,並不意味著能成功地將淮東軍擊退。

花亭隘並無營壘可依,兩邊都是光禿禿的石頭嶺,但過了花亭隘口,西麓嶺腳之下的鎮埠臨江、溪而立,四處敞開,外圍也無寨墻可依,直接暴露在淮東戰船的攻擊之下。故而短時間裏,浙閩軍要拒淮東軍於花亭之外,地勢上能占據的優勢並不明顯。

此外,鄧禹知淮東船隊奔襲而來,即率部出橫峰城往這邊奔行,半天急行四十余裏崎嶇路,將卒這時皆精疲力竭,而淮東兵馬乘戰船奔襲而來,情況顯然要比他們好許多。

最為關鍵的,還是士氣……此時八閩戰卒還剩下多少作戰意志?

鄧禹嘴裏苦澀,駐刀立在崖岸之上。頷下霜白的胡須給山風亂起來,拂在臉上,鄧禹捋過白須,壓在襟甲之下,看著淮東船隊從側後分作兩隊,頭皮發麻,暗暗叫苦。

淮東船隊眨眼間的工夫就一分為二,一隊以戰船鬥艦為主,不作絲毫的停留,直接通過燕嘴峽,往下遊而去,意欲先一步進入花亭溪汊口;一隊則以大腹翼船為主,直接從花亭嶺的東麓坡腳靠上岸來,僅有少量艨艟、車翼快船散在側前兩翼,想來是要掩護大腹翼船所載的戰卒直接從他們的側後搶灘登岸。

鄧禹向東看去,先後有萬余兵馬隨他出橫峰城奔花亭而來,這萬余兵馬的隊伍因急行軍而拉得極長。前部已進入花亭隘口結陣,尾後還在五六裏之外,後部側翼都將暴露在淮東軍登岸甲卒的攻擊之下。鄧禹心頭苦澀,覺得這仗異常的紮手,保不定這條老命就要交待在這裏。

這些年來,淮東軍擾襲浙閩沿海,對搶灘登陸的作戰戰術極為熟練,若江灘陡窄,淮東戰船上所置的拋石弩、床弩等大中型戰械還可以直接近岸掩護登灘。這些年來,淮東軍的搶灘登岸叫浙閩軍吃盡的苦頭,除了在沿岸修築防壘外,還沒有能有效壓制淮東軍搶灘登岸的手段。

鄧禹所部此時陣列不整,將卒奔走了半日正精疲力竭,隨軍又無拋石弩、床弩等大型戰械壓制,鄧禹也沒有信心用散亂的陣型去壓制住,不讓淮東軍從側後搶灘登岸。

淮東船隊順流而下行速極快,從淮東船隊出現在視野起,想要將尾後的兵馬都收攏到東麓山腳結陣已經不及,為避免暴露出來的側後受到淩厲的攻擊,鄧禹傳令後部兵馬往右翼縱深處退走結陣,但也派出大量的弓弩手以散陣迫近江岸以拒淮東將卒搶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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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漬跳下棧橋,站在斜伸入江的巨巖之上,看著先登岸的甲卒往兩翼展開,護住登陸的灘頭。

浙閩軍出橫峰城急行過來,沒大中型戰械隨行,近岸只能用弓弩努力將淮東軍壓在灘頭。

“壓住頭,前列舉盾挨緊,看著腳下!”前部哨將盔甲連有鐵額遮,站在江灘之上擡頭觀察岸頭形勢,聲嘶力竭地吼叫,努力讓部眾保持陣型。

有些剛入伍的新卒,總是不能叫人放心,盾牌歪一歪,或者腳下給絆倒,就留下偌大的一個缺口,遮不住敵軍從岸上射來的箭雨。

橫峰以西地區崎嶇險僻,使得崖岸也是險峻無比,陳漬所部選了三處搶灘,都是地形相對平易之處,但是也要比橫峰以東的江岸難攻得多。不過好在將卒勇猛,顧不得如雨點泄來的利箭,舉盾仰攻,努力要爬上岸去。江灘畢竟狹窄,地勢也低,僅僅占得一處灘頭,還遠遠談不上站穩了腳。

陳漬下船所立之處,便是三路搶灘陣地之一,是一座從北岸伸入江中的天然石堤,形如蟹爪,當地人稱之為蟹爪巖,恰如信江裏一座天然的長堤碼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