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一 狂瀾 第三十一章 城子嶺

天將亮時,山裏起了霧,白靄靄的霧氣,一團團一簇簇的沿著坡崗滾動。

設在山脊之上的哨崗,篝火余燼未熄,殘火還在嗶嗶剝剝的燒著,六名老卒圍火而坐,弓刀就放在手邊,在遠處,營寨的輪廓在清晨的霧氣變得越發的模糊。

“老溫,你說這日子何時是個頭啊?”唇邊長了一顆痦子的青年,坐在篝火邊,胳膊肘往外拐了拐,頂了頂身邊的一個中年人,他看營火的眼神充滿了迷茫。

中年老卒年約四旬左右,臉上的皺紋深如樹皮,眼珠子沒有什麽光彩,要不是給青年頂了頂腰,差點在清晨的疲乏中瞌睡過去。

老溫搓了搓臉,嘀咕了一聲:“當兵吃糧,管他娘何時是個頭!何狗子,你他娘的想那麽多幹甚,還想回家娶個大姑娘暖被窩不成?”站起來伸了伸腰腳,將營火邊打瞌睡的諸人都踢醒,“下去走一走,莫要叫人摸到山頭來!”再捱半個時辰,他們這一班人就可以到下面巖窩裏的草棚裏美美的睡上一覺,換其他人到山脊來守哨。

“荒山野嶺的,有個鬼摸上來?溫麻子你這些年膽子越來越往回縮了!”三月初乍暖還寒,山脊上風頭大,起了霧,濕氣也重,沿著山脊走上一圈,衣衫能給霧水打濕,誰高興離開營火堆下去走動?幾個老卒嘴裏嚷嚷著不肯動彈。

溫麻子挨個踢去,其他老卒煩不過,罵罵咧咧地站起來。

老卒們拿著刀槍去巡哨,溫麻子又在火堆前坐下,拿樹枝撥著殘火。

作為八閩出身的戰卒,從軍十數年僅撈到一個旗頭的差遣,溫麻子的確算不上有出息,如今還給遣來擔外圍的巡哨。早年一起入伍的老卒,有作戰英勇高升營將的,但大多數人都喪命沙場。溫麻子對未來也沒有太多的考慮,只想著將谷裏的這股窯賊剿滅掉,得了賞銀,回到浮梁城裏,進窯子找個肥屁股,白胸脯的年輕女人好好地玩一玩。

說到祁門的這股窯賊,原是祁門的窯工,世代燒窯為生。因不堪奢家所征的重稅跟賦役,祁門窯工元月上旬造反殺了奢家派去祁門的窯官跟稅吏,聚了三五百人入山為寇,一度切斷祁門與贛東諸縣的聯絡,贛東諸縣習慣稱這股盜匪為窯賊。

看著窯賊越鬧越歡,元月下旬得奢文莊所令,浮梁、湧山、都昌、祁門等贛東諸縣的兵馬都集結起來,進山圍剿窯賊。在深山野嶺間愣是捉了一個多月的迷藏,好不容易在二月下旬將這股窯賊圍逼到祁門與浮梁之交的城子嶺裏。

城子嶺,形如其名,嶺山如城,山陡壁峭,難以攀越,中間藏有斷頭谷。浙閩軍糾集浮梁諸縣兵馬,在城子嶺周邊拉開大網,窯賊除了躲進斷頭谷,也無計可施。

但斷頭谷,谷深口小,地勢兇險,谷口還有殘寨峙立。窯賊占了谷口的殘寨,封鎖住進谷的口子,浮梁諸縣兵馬雖然占了兵力上的優勢,也只能先占據城子嶺外圍的山頭,徐徐圖之。如今奢家兩千兵馬才將腳陣推到谷口之外,正待一切準備就緒,一舉將谷裏的這股窯賊剿滅。

雖說窯賊都給圍困在斷頭谷裏,不過負責統兵進剿的浙閩軍將領擔心祁門、浮梁、湧山等縣的地方豪族藏有不軌之心,將營寨駐紮在斷頭谷外的同時,還是在外圍嶺山廣設巡哨。

溫麻子所轄的這處巡哨,處於城子嶺的最外圍,至少在今日淩晨之前,一切看上去都沒有異常。

溫麻子坐在篝火前胡思亂想,霧氣漸漸重起來,僅能看到二三十步遠。不僅遠處的營寨看不見半點蹤影,下山巡哨去的幾個老卒,也完全給霧氣遮住身影,遠處只有山風從林梢,山脊呼嘯而過。

過了不曉得多久,天是完全亮了,但視野給霧氣遮住,接班守哨的巡卒也久久沒有上山來。溫麻子嘴裏罵罵冽冽的,心想著要是老胡給這霧氣耽擱了上山,待回浮梁城去,硬要叫他請吃一回雞才能饒過他。

正胡思亂想著,從山腳下傳來一聲悶響,仿佛人失足摔進溝裏折斷了脖子。溫麻子警惕地拾刀在手,朝山下喊去:“何狗子!何狗子!”

半晌不見回應,只聽到四周細碎的聲音,好像好些人往這邊的山頭爬來,溫麻子心想要糟。這麽大的霧,點起烽煙也不會叫大營那邊及時看見,溫麻子將竹制警哨含在嘴裏,拾刀在手,就往大營方向跑。

溫麻子剛跑下山頭,就有數名漢子從霧氣裏鉆出來,迎面劈刀殺來。溫麻子只來得及吹兩下嘴裏的竹哨示警,就給左右夾攻來的大刀割傷手臂,閃躲之時,失足從陡峭的險坡滾了下去。溫麻子也是福大命大,從險坡滾下來,也沒有說頭碰到樹根或山石上而受重創,除了手臂的割傷,全身連擦傷都極少。

這時,溫麻子能聽到藏在霧氣細碎之聲有如遠山之間的洪水過境,雖不曉得這支兵馬從哪裏而來,但人馬不少,怕有千人,正借著霧氣的掩護往城子嶺谷口外的大營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