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 權傾 第一百章 江寧霜寒

浙西招討軍大敗,昱嶺關、徽州、績溪、寧國諸城,在短短三五天時間裏相繼陷落,從寧國下來,一馬平川,從浙西通往江寧的門戶洞然打開,江寧震惶……

謝朝忠、劉直打馬逃回江寧,在城下就給禦馬監的禁衛拿住下獄待審。

陳西言本為謝朝忠領兵這事而慪氣生病在家休養,徽州失陷的消息傳到江寧,永興帝被迫低頭,一天之內兩度禦駕親臨陳宅探病,陳西言才強撐病體回政事堂,並兼總督禦營戎政,以程余謙為協理,負責江寧防務。

禦營軍是以原江寧守備軍、寧王府衛營為基礎擴編而來,使得禦營軍將領的體系雖然復雜,但也大體分為守備軍系與衛營系。入秋之後,近半數禦營軍隨謝朝忠南下徽州,多為衛營系的謝朝忠親信,使得留守江寧的禦營軍幾乎都是江寧守備軍的舊系人馬。

程余謙雖說平庸,但常年在江寧兵部任職,對江寧防務及上上下下的將領都還算熟悉。原江寧守備軍雖說戰力孱弱,也畢竟先後給李卓、顧悟塵操練過。浙閩叛軍停在寧國,沒有一鼓作氣的打過來,江寧在經歷最初的震惶之後,在陳西言、程余謙等人的主持下,防務倒是沒有一下子潰崩掉。

經徽州之敗,即便是永興帝對禦營軍的戰力都不抱指望,放棄禦敵於外的心思,將兵馬都撤到城裏來全力守城,而將擊退浙閩叛軍的希望寄托在勤王軍的頭上。

原先駐在城南龍藏浦的水軍也都經水門入了城,城頭城下,街頭巷尾,四萬守軍鋪開,倒也能叫人心稍定。

事實上人心再安定也是有限,江寧城近有兩百年沒有遭過兵災,浙閩叛軍攻陷徽州,打開北進江寧的門戶,叫城中如何不慌張?

十一月十二日夜,江寧城內入夜後就實施宵禁,街上顯得格外的陰寒。一隊隊兵卒守住街頭巷尾,盯著空蕩蕩的長街,偶爾會擡頭看一眼巍峨的城墻,也不曉得哪裏驚起的鴉雀在東城之上盤旋不去,在冷月的映照下,使寒夜還站在城頭的守卒尤其的單薄。

街上雖看不到人走動,但兩側的屋檐下,擠擠挨挨的睡了很多人。

徽州失陷後,消息很快就像瘟疫一樣,瘋狂的從徽州往北傳,逃難的流民就像潮湧一樣,最初從宣州、溧陽、溧水掀起來,這兩天秣陵、常寧等縣也給卷入其中,數十萬人都往江寧城裏湧。

太多的避難流民沒處安置,只能在街邊的屋檐下擠作一團。偏偏又趕上大寒天氣,刺骨的寒風在城頭盤旋、怒嚎,在屋檐之上覆上白霜,似乎不管屋檐下那一聲聲撕裂人心的哭喊。

永興帝元鑒武夜裏在寢殿泰乾宮用膳,宮燈下,他的眼窩子發黑,臉色蒼白。雖然浙閩軍在寧國停了下來,但浙西中路的慘敗,仿佛一擊重锺狠狠的將他之前的意氣風發砸了個稀巴爛,甚至不得不低下他九五至尊的頭顱,跑到陳西言的府上,請他出來主持事務。

元鑒武不會承認他錯了,不會承認演武裏威風凜凜的禦營軍會那麽不堪一擊,一定是謝朝忠、劉直辜負他的信任,害他給滿朝文武看笑話。但是陳西言等人之前不就是在殿上磕破了頭說謝朝忠不能用嗎?

混蛋,混蛋!元鑒武用膳時也若有所思,臉繃緊,鉛灰後的臉讓他在燈下很不好看。陪膳的陳妃雖然平日最得寵愛,這時候也不敢多吭聲說什麽。

用過膳,疲憊一天的身子稍恢復些元氣,元鑒武伸了一個懶腰,臉色看上去稍好一些。

陳妃挪座,小心翼翼地跪到元鑒武的身前,說道:“奴家新編了曲子,皇上說要聽還一直未聽,要不是今晚先歇一下……”

元鑒武搖了搖,都火燒眉毛了,哪還有心思去聽什麽新曲子,但陳妃眉臉嬌媚,眸子裏神情小心翼翼,仿佛一只討好主子的哈巴狗,雖然說話不合宜,也叫人無法生惱。元鑒武拉過陳妃的手,走到禦案前坐下,說道:“你幫揉揉脖子吧……”

滿案淩亂的奏疏跟塘報,叫元鑒武看著心煩意亂,恨不得一把火燒掉。閉上眼睛,背靠著龍椅,享受著陳妃那滑嫩的小手揉捏脖子梗上的筋肉,叫人心稍舒坦些。想起一樁事,問旁邊侍立的太監:“孟義山到哪裏了?”

“稟皇上,孟義山天黑前進了城,在陳相爺府上,說是明日一早就來晉見……”

“都火燒眉毛了,還等得及明天早上,快派人去陳西言府上傳旨,將陳西言、孟義山一起召見宮來,讓他們馬上過來……”元鑒武急切地說道,又說道:“把張晏也喊過來。”

傳旨太監很快就去而復返,內侍監張晏就跟著後面,跪稟道:“陳相爺、程相爺跟孟將軍都在政事堂呢,聽到皇上召見,都先到前殿候著了……”

元鑒武到前殿,陳西言、程余謙、孟義山就在殿前的漢白玉甬道上迎接:“臣陳西言、孟義山接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