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 權傾 第四十七章 父子談險謀

形勢對奢家來說,已經到異常嚴峻的地步了,奢文莊並不想否認這一點。他在會稽戰事,一直都留在浙郡督戰。為能就近控制東西兩線的戰事,奢文莊將行轅設於淳安。

田常與蘇庭瞻趕到淳安,才發現奢飛熊等人,已經先一步從婺源等地趕來。

淳安藏於浙贛崇山峻嶺之間,雖說相距就三百多裏,但天氣要比外側的富陽暖和許多。趕到淳安的當夜,奢文莊只是安排夜宴,倒沒有急於議事,不過諸將私下裏,都在議徐州戰事對南線的影響。

淮東的緩兵之計,有人能意識到。有人仍堅持相信淮東、江寧會在麟州、壽張一帶與燕胡有一場大戰,但徐州戰事對南線的影響是顯而易見的。

一旦在河淮一線的防線穩定下來,淮東與江寧必然會抽兵先打富陽。如今富陽、臨水等地控制在他們手裏,往東南能威脅會稽、蕭山,往東、往北能威脅杭州、湖州及環太湖諸府縣,往西北能威脅徽州、江寧。只要富陽、臨水等地在他們手裏,江寧、淮東在徽州、杭湖、會稽等地十余萬兵馬都寢食難安,不敢輕舉妄動。

而一旦富陽、臨水等地陷落,孟義山所部杭湖軍只需要少量兵馬,就能堵住這個缺口,守住杭湖及環太湖諸府縣。而鄧愈的徽南軍不用擔心側後來自獨松關及千秋關的威脅,更能專注從南側的昱嶺關對淳安、鍪源一線用兵。而淮東在浙東的兵馬,則不需要擔憂來自富陽的威脅,而能更專注對東陽、諸暨等縣用兵。攻守之勢將大變。

他們自然不會輕易放棄富陽、臨水等地,但真要在富陽進行會戰,形勢對他們又頗為不利。從蕭山、杭州都有進入富陽的通道,而他們要支援富陽,只能走錢江水道,從桐廬派兵及物資過來。一旦淮東與杭湖軍聯手兵勢強勢,將能對富陽形成合圍,進而在富陽西線封鎖錢江水道。想要打贏富陽會戰,就必須投入與淮東、杭湖軍聯手更多的兵力才成。

戰局推演下來,只會叫人更沮喪。

淮東與杭湖軍聯手,能輕易在富陽外圍聚集十萬兵馬,而且補給從杭州、會稽、明州等地供應,十分的方便,他們即便能在富陽集結十萬兵馬對抗,但十萬兵馬的補給怎麽辦?

不比當初占得明州、會稽、永嘉諸府之時,糧草衣甲軍械相對寬裕,這時候要在一路集結十萬兵馬,僅食糧一項,就足以叫人愁白頭。富陽戰事不用真打下去,只要拖上半年,他們就會先撐不住而撤兵放棄富陽。

形勢已經到了西線必須有所突破的時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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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人都等著看淮東與燕胡在麟州、壽張兩敗俱傷,但我心裏清楚,這一戰打不成。北燕受挫於徐州,銳氣受挫,不會貿然再打硬仗。但淮東真要打,北胡在形勢上還是占據絕對優勢,林縛怎麽可能為了救梁家而貿然去行險?”

燒了火盆的室裏,溫暖如春,奢文莊僅將長子奢飛熊召來,在室內對坐而談。

“贛州也是極寒天氣,我軍缺少禦寒衣物,這時硬打贛州,傷亡會叫人難以承受啊。”

奢飛熊在婺源領兵。奢文莊雖到北邊來督戰,但奢家在浙郡最重要的兵權,還在奢飛熊的手裏。

奢飛虎在會稽用急躁、冒進所犯下來的一系列,使得奢家陷入更深的被動之後,給剝奪兵權之後,在奢家內部已經喪失跟奢飛熊爭嫡的資格。在一家勢力內部,永遠都不可能只有一個聲音,奢飛熊常年領兵在外,有聲望,有威勢,而嫡子地位穩固,奢文莊做決策並不能無視他的意見。

“淮東在徐州用險計而勝,此可一不可再。主要也是徐州對淮泗形勢過於重要,徐州得失關乎淮東北線的安危,想來在林縛心裏也有‘雖勢險而迫於用奇,實在無奈也’的想法。”奢文莊倒是不急不躁,徐徐說道:“我也曉得,我們奪贛州的條件談不上成熟,但形勢對於我們,也是到了不得不劍走偏鋒,兵行險策的地步了……”

奢飛熊沉默著思慮。

奢文莊繼續說道:“以往,我們也許可以想,打不過,大不了退回東閩去,只要封住仙霞嶺,還能割據閩地,或許還可以唆使廣南諸家跟著割地稱王。但眼前的形勢許我們這麽做嗎?”

奢飛熊輕嘆一聲,說道:“子檀在時,說東海之利,未能重視啊,悔之晚哉。”

他曉得八閩戰卒退回閩地,守住仙霞嶺是沒有用的,只是更方便淮東在南線集中主力兵馬從閩東沿海登岸,直接攻打奢家的腹心之地。到時候奢家即使還有十幾二十萬兵馬,但沒有養兵之田,還談什麽割地稱王?

但形勢這麽拖下去,也不行。除了衢州府所處於浙中谷原外,浙南、浙東的糧棉之地,幾乎都給淮東奪去,他們在浙郡所占的地盤,雖然不比淮東小,但缺少糧田,不足以維持這麽龐大的軍備。在江寧、淮東騰出手來之前,在西線獲得更大的生存空間,是迫在眉睫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