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 逐鹿 第三十五章 抉擇

“臣領旨!”

李卓跪在香案前聽張希泯讀完聖旨,撐著膝蓋站起來,跪在地上不久的時間,仿佛將僅剩的精力都耗盡,站起來,打了踉蹌,差點摔倒在冰冷的地上,耿泉山在一旁眼疾手快,上前將李卓攙住。

李卓將聖旨接過來,拿在手裏,站穩腳步,沒有理會張希泯,布滿血絲的眼睛盯著郝宗成,一字一頓地說道:“遼陽絕不能打!薊北軍是大越朝最後的依仗,不能輕易拿了去冒險,我李卓身敗名裂在所不惜,你不能做朝廷的千古罪人!”

李卓此時雖說是個精力耗盡的老人,但他如此說話時,其威勢令郝宗成不能對視。

郝宗成目光轉向別處,臉訕然笑道:“你是主帥,你說不能打自然是不能打。只是你我做臣子的,當為朝廷分憂,都已經到這一步了,總不能躲在松山城裏一點事情不做吧。聖上會怎麽想你我,朝廷諸公會怎麽看你我?”

帳中諸將,僅有耿泉山、陳定邦數人是李卓的親信,其他將領有冷眼旁觀的,有不屑一顧的,有瞪著眼睛不服氣的,有袖手相互使眼色的……

張希泯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裏。耿泉山、陳定邦等人是東閩舊將,對李卓忠心耿耿,但薊鎮其他絕大多數將領的態度都是值得玩味了。

在郝宗成掌管薊鎮期間,這些將領貪腐成性,兵備弛廢,個個都精通中飽私囊之能事。李卓執掌薊鎮之後,對全軍進行整頓,嚴明軍法,對克扣糧餉之事進行嚴厲的打擊。雖說這一舉措,使李卓在普通兵卒當中威望極高,也使薊北軍的戰力明顯提高,馳怠、貪鄙享樂慣了的將領卻對此滿腹怨恨。

崇觀帝對李卓的支持是有限度的,最大的限制就是李卓要調整營將以上的將職,都必須要得到監軍使郝宗成的首肯。這使得李卓對整個將官體系的整頓根本就進行不下去,也使薊北軍的整個將官集團,實際都圍繞在郝宗成的周圍。

“撤兵!”李卓心力交瘁,由耿泉山攙扶著坐到正中的帥椅上,仍盡最後的努力勸服郝宗成,“留一萬兵守松山殿後,其他五萬人馬立即撤回臨渝,防備大同方向的虜騎從晉中借道再進燕南……”

“老夫雖說不是將兵的料,但好歹也在軍中廝混了好些年。此時正是極寒季節,大同方面的虜騎即使不回援遼陽,想玩圍魏救趙一出戲,可也要他們有這個能力才行。”郝宗成嘿然笑道:“據大同方面傳回的消息,在大同外圍的虜兵已經是糧草潰絕。他們回遼陽都難,又有什麽能力從晉中借道再入燕南……

“大同、宣府以及晉中可不比前兩年闊綽,虜騎想靠劫掠取糧,怕是不能吧!我曉得,我們再打下去,會很艱難,但東虜的日子可不會比我們好過。聖上也期待督帥您能一戰定遼,成就萬世功業。今日封你為燕國公,打下遼陽,異姓封王也指日可期,那時你便是曹宏範之外第二人,你怎麽就左不肯右不肯呢?”

“若在崇觀九年之前,能有這樣的形勢,或能勉強一戰,總有三四成的勝算。”李卓苦口婆心的勸道:“今日若倉促出戰,一成勝算都沒有。十死之戰,郝大人,你還要堅持戰嗎?你就不怕屍骸葬在這冰雪苦寒之地!”

李卓這話說得森然惡怖,令郝宗成背脊寒氣陡生,也令他心頭十分不快。

“聖上對你寄以厚望,督帥好之為之吧!”郝宗成丟下一句話,袖手出了李卓的帥帳。

軍議再一次不歡而散,張希泯、楊文昌等人追了出去,諸將也都相繼離開。

李卓佝僂的坐在寬大得過份的帥椅上,枯瘦的手緊抓住扶手顫抖不休,這一次已經將他身體裏最後一點精力都消耗幹凈,使他看上去像風燭殘年的老人。

耿泉山壓著聲音說道:“是不是我帶人將郝宗成他們扣下來!”

李卓無力的搖搖頭,他從來都沒有真正的掌握這支薊北軍,要是可以做,他絕不會拖到今日,要是能給大越保留一點元氣,身敗名裂算什麽?這時候強行將郝宗成、張希泯等人扣下,不用東胡人來打,整個薊北軍就會立即分崩離析。

※※※※※※※※※※※※※※※※

“李卓無膽,聖上與朝廷諸公,都指望郝大人您了……”張希泯壓著聲音說道。

“京裏一幹老小,可都盼著大人賺下這分功績給內侍省漲臉呢!”楊文昌勸道:“李卓那個無膽小兒相比大人,何德何能卻先封公侯?”

室裏明燭高燒,照得郝宗成臉色陰晴不定,楊文昌帶來的密旨就躺在他的懷裏。

李卓這匹夫,雖說桀傲不遜,但帶兵打仗,卻有他的一套,郝宗成還有些自知之明的。

郝宗成心想自己已經是內侍省之首,便是順利將遼陽打下來,有個賞爵,沒個賞爵,意義不大,大越朝還沒有內臣拜相的先例。要是萬一如老匹夫所說,遼陽沒那麽好啃,自己跳出來,那就是自己要往鐵板上踢。只要有可能,郝宗成還是希望由李卓帶兵去打遼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