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 逐鹿 第十八章 呵斥

在安排好水營擴編諸事後,林縛就沿扞海堤往北巡視,朔月初二在鹽瀆召見劉庭州、梁文展、肖魁安、胡大海等人。

最近令劉庭州頭疼的,還是糧價的上漲。

在江淮諸府縣,稅賦征收早就實現了銀錢化征收,在效率提高的同時,也就注定會受到物價暴漲暴跌的沖擊。

從諸縣征收上來的,截留一定比例,其余繳納郡司,都以銀錢結算,這也無所謂。但是七月江寧軍議加征部分是充作軍資的。受到糧價飛漲的影響,郡司要求各府司再加征四成的糧損,攤到淮東府頭上,就是要多加征五萬兩銀子。

同時劉庭州兼領淮東軍領司使,負責以兩萬兵額的淮東軍供應錢餉。郡司撥給軍領司是以銀錢結算,由軍領司就近購入軍糧等物資。如今劉庭州負責的淮東軍領司衙門,要負責向駐山陽、睢寧、宿豫等地的駐軍每月供應約一萬三千石軍糧及蔬菜、鹽炭、肉類等物資,受物價上漲沖擊影響很大。

郡司撥給軍領司的銀錢,實際購買力下降了三成——郡司攤到淮安府的加征,要補征糧損;但分發軍領司的銀錢,卻不承擔糧損,要劉庭州自己先想辦法補足。

劉庭州一心為朝廷操勞,對嶽冷秋也是言聽計從,這時候也急得要罵娘。

就算糧價就此穩定下來,不再失控的上漲,這一來一去,他就要多籌十一二萬兩銀子。下面的知縣卻不會體諒劉庭州的辛苦,一個勁地嚷嚷艱難。要是硬著頭皮強攤下去,最終是落在農戶頭上還是占有大宗田地的田主頭上,熟悉庶務的劉庭州掰掰腳趾頭也能想清楚。

劉庭州也有些愧見林縛。早在七月中旬,林縛預見糧價有可能飛漲,曾明確以軍司的名義下文建議淮東諸府縣征稅賦改銀錢為米糧實征,以避免府縣財政受到糧價飛漲的沖擊。

對普通農戶來說,繳糧比繳銀還少一道賣糧的手續,倒也沒有什麽不方便的。即便糧價飛漲,普通農戶也享受不到好處,享受好處的,是占有大宗田地,掌握大量糧租的田主們。只要提前確定改銀征糧,形成既定事實,以地方宗紳勢力為首的田主們,自然也不會有多少反對的聲音。

劉庭州一直抵制林縛幹涉府縣事務,林縛七月中旬以軍司名義所下建議函,淮安府除了梁文展所掌握山陽縣執行外,在其他縣都給視作廢紙。

結果很明顯,山陽縣秋糧實征米糧十九萬石(加公田收入),絲毫未受到沖擊,甚至還享受到糧價上漲的好處。與府郡結算稅糧時,山陽縣實際少繳了近兩萬石米糧。

相比較之前,淮安府及其他諸縣,在明年夏稅征收之前,卻要承受近十萬兩銀子的糧損。

淮安府從馬服案裏也收到巨大的好處,使財政有所好轉,劉庭州能勉強應付郡司追加的糧損,但軍領司這邊每月要短缺近六千兩銀子。劉庭州一邊派人去郡司吵架,打官司,一邊只能請林縛多寬容一二,給他多些時間籌錢糧。

林縛臉色陰沉,眉頭緊蹙,壓著聲音,說道:“請劉大人親自到軍營,拜托將卒們勒緊腰帶,就說軍領司一時疏忽,沒有提前意識到糧價會上漲,所以以後拜托大家吃飯時將褲腰帶再勒緊三分……”

宋佳在旁邊聽了忍不住要笑出聲來,只是埋頭抄錄文牘。

劉庭州一張老臉卻漲成醬豬肝色,羞憤難堪,卻又不能袖手而走,還得忍聲吞氣的告求:“大人七月有所告言,下官未予重視,實在罪過。只是軍領司眼下實在是艱難……”

“本官不幹涉府縣事,那些話,你愛聽不聽,隨你的便,我奈何不了你。”林縛虎著臉,盯著劉庭州,拍著桌子訓斥道:“但我要問你,郡司向淮安府追征糧損,軍領司也應向郡司追討糧損,兩相抵扣,也差不多了……你卻是怎麽做的,拿淮安府節余向郡司補繳糧損,卻要我替你承受軍領司的糧損,你當我是好欺負的!”

劉庭州在淮安府的聲望甚高,林縛與劉庭州不和已久,但以往相見時,都能以禮相見,此次卻是拍桌子怒斥。

肖魁安與胡大海站在堂下,聽著林縛拍桌子訓斥劉庭州,更是連聲音都不敢吭一聲,更不消說幫劉庭州分辯了!

梁文展站在堂下,眯著眼睛養神,如今他身上給打上深深的淮東系印記,政績再好,也沒有升遷的機會。他也不急,這世道升遷去別地做官,遠沒有留在淮東穩妥。

林縛權勢漸重,聲望在淮安一時無兩,劉庭州雖受他節制,但作為五旬年紀的資深官吏,也有些泥性子,給當場拍桌子訓斥,也下不了台。劉庭州不能袖手而走,便冷著臉不說話,這氣氛便冷在那裏。

“劉大人雖說身兼淮安知府與淮東軍領司使兩職,但兩邊是分兩個體系運作,便是宣撫使司與總督府負責的官員都是分開的。兩邊的糧損不能簡簡單單的抵扣,劉大人也是有苦說不出口……”淮東檢校禦史唐恩叔雖無意頂撞林縛,但氣氛僵在那裏也不是那麽回事,在堂上能幫劉庭州說一兩句話,也只有他了,“為軍領司的糧損,劉大人上回還拉下官跑到郡司大鬧了一場,王大人滿口答應會補加銀子,只是一時半會還沒能及時撥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