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 逐鹿 第一章 林政君號

九月十八日,這本是一個尋常的日子,崇州民眾卻頗為喜慶。一來今天是淮東制置使長女滿月的日子,二來是觀音灘船場首艘超大型海船下水試航的日子。

當世重男輕女,生男如寶,生女為草,不管制置使的長女是不是正室顧氏所生,對崇州民眾來說,都是無關痛癢的一樁事。

倒有一些街巷閑民,聚在茶肆裏,幫制置使操心起家事來:“顧家的小姐看上去文文弱弱,也不大像是個能生養的女子,成婚這麽久,好不容易懷上頭胎,卻生了個女兒。偏巧柳氏生的又是長男,我看啊,這以後制置使家裏的事有的是麻煩!”

“可不是哦,聽說小夫人也是個厲害的主。”

“那是,小夫人是娼家出身,怎麽可能是個省油的燈?”

“我看你們也真是操閑碎心。大人春秋鼎盛,這爭家業的事,不曉得是多少年後。再說顧家小姐這才是頭胎生養,趕緊生個公子出來不就得了!要說家世,顧家可是宰相家傳,顧大人說不定哪天就接了相位,成為當朝相公爺,柳氏跟小夫人哪有資格跟顧家小姐爭寵?”

……

這間茶肆名為聽風樓,在崇州城裏平淡無奇,臨街的兩層磚樓,雕花門臉,開業才小半個月。樓上有茶閣子,有好茶;樓下雜桌,茶沫子沖泡的大嘴壺,兩枚銅子就能喝個半飽,再來兩個大蔥餅或包菜肉餡飯團,也用不到十枚銅子。販夫走卒甚至進城的鄉民都喜歡進來歇腳。

要說有什麽特殊的地方,便是樓下散桌大堂裏,西北角給單獨隔出去一塊,形成一間獨立的小茶閣子。只是從大堂裏看不到門庭,想來要進這間小茶閣子,要從後院才能繞進去。

後院的廂樓是主人家住處,尋常客人哪裏可能給進後院去,即便茶樓主人有貴客接待,又何需在人聲鼎沸的大堂裏隔著這麽一小間雅室來?當真是奇怪得很!

當然了,茶樓主人有什麽嗜好,茶客也不好議論。有好事者詢問店裏的夥計,只說是雜物間,過去幾天,也就沒有人再關注這事。

大堂裏販夫走卒高談闊論,這特殊的雅室裏有人卻是咬牙切齒,低聲罵道:“真是吃飽了撐著,日子真是過了太舒坦,有閑心思到茶樓裏來嚼舌頭根!叫人撕爛他們的破嘴去!”

小蠻很忌諱別人提及她的出身,聽著販夫走卒在茶樓裏公開議論,哪受得了這個氣,恨不得跳出去將那兩個嚼舌根的人揪出來打三十軍棍才解恨。

林縛慢悠悠的品著香茶,不理會小蠻的氣急敗壞,笑著說:“這販夫走卒勞碌一天,便就這閑言細語、市井八卦最是解乏。我說不用你陪著來喝茶,你偏要過來,過來了又生悶氣,何苦來哉?”

“偏就是你好脾氣。”聽風茶樓主人蘇湄嫣然而笑,替林縛斟茶,“換作其他地方,哪裏可能會縱容販夫走卒如此閑言碎語的議論?”

“元氏立國朝中設都察院,郡司設按察使司,倒是想著體察民情,糾邪扶歪。然而啊,都察院的大小禦史是官,按察使司裏的都監、僉事是官,官官相衛,是千古逃脫的頑症。開始也許會有效,時日一久,利益糾結深了,還不是要聯合起來糊弄上頭?”林縛說道。

“你倒有什麽良策來打破這官官相衛的死結?”小蠻問道,她還在為外面的議論生氣。

隨同林縛過來喝茶的宋佳也側頭看著他,不曉得在按察制度之外,林縛還有什麽高見。

“這千年頑症哪那麽容易能解?”林縛笑了笑,說道:“要是能輕易解了,我就帶你們去一個山清水秀之地喝茶,總是要比這邊清靜!”

後世的監督制度建立在一定的物質基礎之上,林縛這時候不會為這些事情頭疼。

蘇湄到崇州來,也有一些多年來伺候她的老人跟了過來。蘇湄便在西城置下這座小樓,經營茶樓起來,她也不用整日悶在北山雅居裏閑得無聊。

林縛便要蘇湄在茶樓大堂的一角隔出一間獨立的閣子出來,以便他偶爾過來閑坐喝茶,能聽到販夫走卒之間的街談巷議,這樣便能更真切的掌握淮東治下的民情世態。

販夫走卒的街談巷議自然是粗鄙不堪,小蠻憋了一肚子火,發誓不再來跟林縛找氣受。林縛倒是覺得親切。至於外面所議論的嫡庶之別,林縛完全沒有放在心裏。

這會兒侍衛官陳花臉叩門進來稟告:“大人,到點兒要去南崖碼頭了!”

“好!”林縛將懷裏的茶水飲盡,站了起來。小蠻習慣在蘇湄這邊消耗時間,林縛便與宋佳在侍衛的簇擁下,從後院巷子坐馬車離開,往南崖碼頭而去。

百余年前,海運興盛時,龍江船場曾大規模建造萬石巨船,甚至有過建造載重達三萬石巨船的記錄。

海漕禁消之後,江浙閩廣等沿海地區近幾十年來又多受海寇勢力侵擾,東南諸郡的船場就未曾有過建造萬石巨船的記錄。江東郡還是因為津海糧道興起之後,這三四年間才開始大規模建造千石大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