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 淮東 第十一章 降將

進來臘月以來,崇州境內雨雪靡靡,於農事甚好,於工造卻是一樁大麻煩。

江門與鶴城之間的大道,早就給踩踏得泥濘不堪。出發時擦得鋥亮的馬靴,早就看不出原形,鞋頭還裂了口,泥水混進來,凍得腳發麻。

林縛走回到大路邊,坐在馬車前轅木上,將靴襪脫掉,拿幹布裹著腳,就盤腳坐著,與韓采芝等人說話:“沒想到會這麽苦吧?”

“苦不覺得,倒是這雨雪天不停,地爛、路爛,天一寒,又冰得結實,土難挖、難運,事情做得慢,怕辜負大人的信任!”韓采芝說道。

各方勢力繼續僵持著,誰都一時沒有能力破局,戰事的規模、烈度相比較春夏要和緩得多。扞海大堤正為崇州的重中之重,為此,林縛僅僅是將步軍司中軍五營步卒南調,加強嵊泗防線的戰力,但不急於對嵊泗諸島以南海域的岱山、昌國發動攻勢。

從江門到鶴城,分了四個工段同時修築扞海大堤,孫敬堂、葛司虞、王成服三人具體總司其事,林夢得、秦承祖等人在崇城也是在更大範圍裏負責物資、人力資源上的協調。

下面又設工段長,韓采芝兼領其一,張苟給他當副手,還另設了工造官,作為技術總負責人。這個工造官不是別人,就是從鹽瀆跑來崇州獻北段築堤方案的新津人朱艾。

林縛有空也往大堤上走,整個扞海大堤將涉及到淮東的根本,林縛又怎麽能不重視。

“我們要克服困難,與天爭時,與地爭利,但也不能過於著急,不能將人力耗得太厲害,要體恤大家的辛苦。”林縛笑道:“現在有七八千人壓在這邊,每天大家張開嘴吃飯就是一兩萬斤米糧,你肩上的擔子很重,要學會適應。開始有些亂,很正常,只要能看到改善,就是好事。熬過這段時間,到春上,就會好起來……”

陳韓芝之前在紅襖女麾下當部將,手底下也就四五百兵馬,口糧供應也不用他操心。剛上工段,督管造堤,七八千人的穿衣、吃飯,什麽事情都要管,手忙腳亂了好一陣子。過去近兩個月的時間,也不能說完全適應過來,倒也沒有剛開頭那麽狼狽。人總要努力去適應,才會成長。

林縛看向原流民軍先鋒渠帥孫壯麾下的部將張苟,問道:“來崇州還適應?”

“不用再顛沛流離了,總是不差,還要多謝大人的成全。”張苟回道。

他南下已經兩個月了,到崇州之後,就進了這邊的營寨,跟陳漬分開,也就沒有再聯絡,也是怕崇州這邊起疑心,克制著不聯絡。

這邊的營寨,好東西沒有多少,但吃飯管飽,有家口安置附近的,月初與月中時也多發一份口糧。都卒長以上的武官額外發餉,也不多,每月三五百錢,其他方面倒沒有太多的特權,與普通兵卒同吃同住。

雖說這邊工段上近八千人裏,約有八成人都是流民軍的降卒,不過這些武官大多數是從淮東軍司各部抽調過來的。

武官們的餉錢雖不多,但都是立了戰功給提拔上來的人,有賞功田,從役期間,又能免田賦,倒不用擔心家人的生計,有餉錢拿,更能接濟家裏,這些武官都對淮東軍司忠心耿耿。當然下面也有小部分人表現優異,給提拔上來當武官的。這部分人數雖不多,但給大家看到一些希望。

張苟作為工段副指揮,說是比照營指揮發餉,每月倒有二兩銀子的餉銀能拿。家人給安頓在崇城,他沒有去看過一回。每月拿到餉銀,都托人捎過去,他在這邊有銀錢沒有用場。他識得字,他妻子也識得字,所以能通書信。

他家與陳漬家給安頓在一座院子裏,張苟也就知道陳漬在鶴城的情況跟他相似。家裏頭,除了他捎餉銀回去外,淮東軍司逢著節時,也送糧面與魚肉來,大寒節還送了錢跟布來,日子倒是不差。要是願意,還可以送狗娃去學堂,倒也沒有強求。

要是可以,張苟也不想再折騰了。但是他知道杆爺當初投降淮東軍心裏是什麽想法,將來杆爺跟淮東軍打起來,他總不能對不起杆爺的情義。

人心思定,哪怕是給淮東軍司驅使去上戰場,家人能有安頓,也有個前途能奔——絕大部分人舉旗造反,不就圖這個嗎?

有野心的,想出人頭地的,淮安軍司這邊也不是沒有機會,韓采芝、陳魁立這幾個龜兒子,就鐵心跟了淮東軍司走。

就算沒有淮東軍司抽調來的這麽多武官壓著,就憑著這邊當兵做事吃飯能管飽,張苟也沒有信心拉出多少人去投杆爺。

這邊七八千人,有多少人生下來能經常吃上飽飯的?張苟也不知道淮東軍司到底有多大的能耐,有多厚的家底,上好的粳米,竟然能讓大家敞開肚子吃,還隔三岔五能吃上一頓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