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山河碎 第五十九章 援圍

烈日剛跌,卻是一天最炎熱的時候,人如受火炙。

卻是此時,肖魁安感覺才舒坦一些。

這鬼熱的天氣,走上幾十步就汗流浹背,更遑論拿盾舉刀突破障礙物接戰廝殺了。流民軍也扛不住天氣炎熱,退回去暫時歇手,給堵在土圍子裏的渡淮軍也能歇一口氣。

肖魁安累得跟半癱似的,一屁股坐到土圍子的陰影裏,有風吹來,毛孔都舒坦。扈從遞來裝水的皮囊,他接過去,小口的飲著。雖說渴到極點,但廝殺激戰近乎脫力,汗出如漿,最忌諱往腹裏大口的灌涼茶。

看到劉庭州走來,肖魁安要站起來行禮。

劉庭州按著他的肩膀,說道:“歇一歇力吧,不知道流匪什麽時候又要攻上來……”他也不顧什麽儀態,一屁股靠著沁涼的土坯墻坐地上。

旁邊一名小校膝跪著地爬過來,小聲地問劉庭州:“劉大人,制置使的大隊援兵何時才會過來?只有四五百騎兵在外圍遠遠吊著流匪,解不了我們這樣的壓力啊。制置使該不會擺我們一道?”

“吃兵糧,抓緊你手裏的刀,多殺幾個賊子才是正經。”肖魁安瞪了小校一眼,訓斥道:“這些話是你能說的?是你該問的?”

劉庭州微微一笑,不介意小校如此問他的話,說道:“制置使乃言而有信,言出必行之人。江東左軍北擊東虜,南陷閩賊,無往而不利,其派一部騎兵先行,便是要堅定我們固守待援的信念。當然了,我們也要考慮到泗、沂、沭三水間流寇甚眾,要給制置使多些時間,大隊援軍要過幾天才能過來。告訴大家,斷不可這時候失去信心……”

肖魁安擡頭看了看遠處的榆樹梢頭,透過疏密有致的葉間烈日透來耀眼的光芒,心間憂慮難消,看了劉庭州一眼,見他臉色又恢復凝重,心想他心裏也有一樣的擔憂吧,剛才對小校說的那番話,怕是他心裏也沒有一點底吧?

外圍已有江東左軍的騎兵出現,但人數太少,根本撼動不了外圍的流匪大軍。雖說這四五百騎兵的出現,讓給困在土圍子裏的四五千人有了希望,又焉知這不是林縛敷衍了事,拿來堵天下人悠悠之口的?

自從上回有江東左軍的信使假扮流匪,突進來通風報信,流匪就小心謹慎多了,封鎖更加的嚴密。

肖魁安他們給困在土圍子裏多日,就再沒有得到過外界什麽消息,也根本不知道外面打得怎麽樣。

在他們看來,江東左軍應該從東面的泗水或北面的淮水登岸,拖了這些天,江東左軍才有四五百騎兵出現在外圍,也難怪他們會疑心多想。江東左軍從沭口過來,就算再艱難,也不能六七天都過去了還看不到主力的影子啊!

這些天來,山陽知縣滕行遠傷重而死,陶春也身受重創,當初撤入圍子來的近六千人,又折損了三分之一還多。傷病無藥無醫救治,躺在宗祠院子裏的呻吟哀嚎等死,天氣炎熱,空氣裏都是屍體腐爛的氣味,要不是三天前江東左軍四五百騎兵出現在外圍,將卒們怕早已經崩潰了。

這時候圍子裏起了一陣喧嘩,仗打成這樣,就怕下面有人先撐不住崩潰掉,肖魁安與劉庭州給按了機栝似的跳起來,往寨子裏看去,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就看見劉庭州的老家人劉安跌跌撞撞的跑到跟前來,叩頭,叩得塵土飛揚,哀嚎似的求饒:“大人,從你進京趕考,大青兒就跟在你身邊,吃苦耐勞,從無怨言。從飛霞磯往泗陽突,也是大青兒替你挨了兩箭,你不能忘恩負義,讓人殺了大青兒啊。老奴活了六十歲,也活夠了,一身老肉也有幾十斤,大人你就剮了我的肉吧,饒大青兒一命。待要往外突圍,大人你還要指望大青兒駝你一程啊……”

“把大青兒牽過來。”劉庭州說道。

旁人牽來瘦骨嶙峋的一匹老馬。寨子裏帶青綠的樹草都煮熟了當軍食,牲口自然是沒有半點草料,生挨了這些天,能不死已經是個奇跡了。

劉庭州走過來摸著馬頸,這匹跟他有十年的老馬貼過來磨著他的額頭,劉庭州是老淚縱橫,毅然拔起腰間佩刀,朝著馬脖子切下去。劉庭州顫巍巍的手,沒有多大力氣,切不到喉管,就切不下去,血從馬脖子往外噴湧。老馬也不掙紮,倒下來,鼻子呼出氣如打風扇,渾濁的馬眼直是望著劉庭州。

肖魁安過來,接過劉庭州手裏的刀,將馬喉割斷,不使老馬受再多的苦。這已經是最後一匹馬了,也只夠大家填一填牙縫的,江東左軍還不來援,難道真像劉安所說,要開始吃人肉了嗎?

死馬剛擡下去,寨子裏小崗樓頂上的望哨就興奮朝下面大呼小叫:“援軍,援軍,在北面!援軍從北面過來了。”

劉庭州顧不得探身上的馬血,與肖魁安面面相覷,不敢相信這樣的消息,怎麽可能會有援軍從北面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