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濤海怒 第一百一十八章 嵊泗初定

初冬冷雨,雨滴從林梢間落下來,奢飛虎披著雨蓑,時間長了,身上甲衣還是給雨水滲濕。他走過來,湊到火堆前,拿了樹樁坐下,烤火將身上的寒意祛散。

雨夜星月無光,除了山上、山下的營火,天地間再無任何光亮似的——他們能看到江東左軍在山下及西北麓的營火,江東左軍也能透過林隙看到他們這邊的營火,只是林深滑陡,使得江東左軍無法過來清剿;當然,他們藏在林間也無力對江東左軍的營壘發動襲擊。

秦子檀無力地靠著樹樁而坐,頭頂搭著簡易的遮棚,偶爾雨滴滲進來,落到火裏,滋滋微響,有水汽蒸騰而出——也幸虧雨勢不大,不然這種拿樹椏編成的簡易遮棚也抵不了多大的用處。秦子檀看到奢飛虎回來,看他一臉頹喪,知道沒有可能突破江東左軍北灘營壘的封鎖到東島去。

被困金雞山東麓已經是第七天,蘇庭瞻倒是早先在東麓的巖洞裏藏了些糧以免不患,只是數量有限,包括將卒隨後攜帶的口糧,到今天就所剩無幾了,林中鳥獸也給吃了一空。金雞山的林子雖然大且密,但孤島之上,又能有多少野物去填三千張人的肚子?

江東左軍在北灘的營寨築得越發的堅固,在木柵營墻外又圍了一道木柵墻,中間填土夯實,堪比一般的營壘。而江東左軍又是新銳之師,這邊沒有沖車、投石弩等戰具,僅憑三千兵甲都不足的殘寇,怕是怎麽也不可能將北灘營壘攻下。

打不下北灘營壘,要把三千將卒都撤離大橫島的計劃都是妄想。秦子檀看到奢飛虎愁眉莫展,臉色陰沉得要滴下水來,知道他心裏的不甘。

就算浙東局勢安定,大公子又能抽多少戰船來援——奢家在北線損失的戰船太多,特別是搶灘一戰,六七十艘戰船盡落敵手。此消彼漲,大公子短時間裏怕是也不能在浙東組織起一支能與江東左軍在海上抗衡的舟師出來。

林縛打的什麽主意?他想的就是圍點打援,盼望著大公子倉促派兵來救,好讓他在嵊泗以南海域,再給奢家重挫,以成就他靖海都監使百戰不敗的威名。

大公子心裏有數,不可能冒著浙東大好局面全盤傾覆的危險派出援軍,只會借黑夜的掩護,派小船穿過江東左軍舟師的封鎖線,接近大橫島。

金雞山南麓地形復雜,沒有平易之地可以泊船,暗礁、崖石交錯,岱山過來的船可以借漆黑伸手不見五指的雨夜靠近,一次也頂三五艘小船而已,送一兩千斤糧上島,接二三十人離開……

秋冬少雨,這場雨持續下了三天,當真是異常的幸運,非常的難得。一旦雨停夜晴,星月經天,江東左軍舟師對大橫島的封鎖又將嚴密起來,屆時想走都走不了,也不可能有什麽救濟送上島來。

這時候林間傳來細碎的響聲,借著營火傳出來的微弱光線,看到蘇庭瞻深一腳,淺一腳的走過來。林間小道難行,他身上濺有泥汙,怕是在林間潛行摔了幾跌。

等蘇庭瞻走進遮棚,秦子檀才看清他身後那個穿紮甲的中年人的臉,嚇了一跳,掙紮著要跪下來行禮。

那中年人按住他的肩膀,壓著聲音說道:“子檀無需多禮,飛虎與奢家害你斷了一臂,該是我給你行禮賠罪才是。”

秦子檀莫名哽咽,聽著這句話,便覺得為奢家斷這手臂也值得。

奢飛虎看到父親喬裝涉險,也是駭然失色,愣怔得啞然無語。

“你是奇怪我怎麽過來了?”奢文莊瞪眼恨罵道:“我不過來,你這畜生怎麽肯走?”

“我……”奢飛虎啞口無言,他沒有想到是父親已到浙東暗中主持戰事,更沒有想到是父親堅持不派援兵來救。

“你以為是你大哥要削弱你的勢力才遲遲不肯發兵來救?你希望多少晉安老卒,多少忠誠奢家的名臣勇將都因你葬送在大橫島上,才肯低頭認輸?”奢文莊這一句壓著嗓子說出來的話,刺得奢飛虎心頭血肉淋漓。

“這島上三千將士多半是晉安子弟,我怎能將他們拋下?”奢飛虎滿面熱淚,心裏是極致的委屈、不願、不甘,盡在他虎目裏呈現出來。

“真是一點長進都沒有。”奢文莊恨鐵不成鋼地低聲罵道:“子檀都給你牽累斷了一臂,你難道連斷一臂的勇氣都沒有?”

沒有再理會次子奢飛虎,徑直對蘇庭瞻下令,“今夜就走,你們都走,不驚動能脫身的人都走。走不了的人,許他們向江東左軍棄械投降,將來再接他們回去。是奢家欠他們的,我日後再向他們謝罪……你們不要怕沒有兵回浙東就不好說話,奢家不會虧待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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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日晨,看到大隊殘寇陸續下山丟兵甲而降,林縛便知道奢飛虎、秦子檀、蘇庭瞻、程益群等人已借雨夜的掩護悄然逃離了大橫島,這些給拋棄的普通寇兵,除了棄械投降,還能有其他什麽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