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濤海怒 第九十五章 危機未解

林縛安排過內宅事務,距去東衙議事還有些事情,便到書房翻閱這兩日來各地傳來的塘抄,這已經是他養成的習慣,處理崇州及江東左軍的事務之前,先瀏覽各地塘抄。

先過來的宋佳看到林縛進來,斂衽施禮道:“妾身還未恭賀大人新獲鶴城大捷呢……”

“哦?!”林縛微訝地看著宋氏一眼,看她眸子仿佛純然之玉石,遊光婉轉,晶然有神采,暗道她身為奢家舊婦,似乎也無必要公然的幸災樂禍。遲疑著坐回桌案後,又驀然擡頭問宋氏,“寇兵出嵊泗北上,五千余兵十亡其五……你覺得北線還有危機沒解?”

“大人心如洞燭,解或未解都在大人一念之間……”宋佳也學男子打起官腔來,說話虛虛實實的,眼眸子卻大膽而放肆地盯著林縛的臉看。

奢家派人刺殺之死,使她對奢家最後的一絲情意也斷絕,但是她不甘願去做那給男人爭奪的金絲雀,卻又無力掙紮這個時代給女子早就安排下的宿命跟樊籠。宋佳在紫雲襦衫外穿著一件繡金絲滾邊的馬甲,如鴉秀發隨意挽在肩後,更添秀色。

林縛給宋佳盯著看也不以為忤,坐下來取了一封公文翻閱,心裏卻還是在思慮她的話,俄爾才問道:“鶴城之險,奢家有幾人能看出來?”

在通常人的眼裏,鶴城軍塞威脅崇州腹地,但經昨日一戰後,侵陸寇兵損失過半,士氣大挫,縮守軍塞不敢輕出。而崇州軍民傷亡甚微,又士氣大振,此漲彼消,鶴城軍塞即使在寇兵手中,對崇州也沒有多大的威脅。

林縛清查公田,在崇州結怨甚深,昨天也有四五十家大戶倉促來賀,可見崇州局勢已定——以靖海水營集結江門窺海鶴嵊之間的海途,北線集結重兵,如不出其意,寇兵應迫於壓力放棄鶴城軍塞才是。

“經此一敗,鶴城軍塞即使在東海寇手裏,對崇州的威脅也有限度——就奢家而言,鶴城距嵊泗諸島太遠,易為江東左軍舟師所隔絕,分兵守鶴城大為不易,不利集兵攻略浙東。”宋佳身子坐直,秋衫襖服內所藏的玉女峰挺拔聳立,將衣服撐得鼓脹脹的,說道:“然而你在崇州立基,視野卻遠在崇州之外,鶴城扼崇州出海北上之海道,除了能荒廢淮南鹽場外,且威脅淮口——除限制江東左軍擴張外,荒廢淮南鹽場,使鹽價騰貴。晉安產鹽雖少,但鹽價飛騰,以及據鶴城與鹽梟私通,仍能牟巨利……這種種利害,晉安不是沒有一人看得出來?”

“少侯爺身邊的謀士能看出來嗎?”林縛問道。

奢飛熊、奢飛虎都是晉安侯之子,不過奢飛熊是策冊的世子,故慣時人以世子相稱,“少侯爺”即指奢飛虎,此外奢文莊還有四子,聲名都不及長、次子顯達。

與奢飛虎交鋒數次,在林縛看來,奢飛虎會比奢飛熊更重視崇州。當世對男兒來說,奪妻是大恨,奢飛虎應該恨不得將自己剔骨抽筋,奢家若有人能到鶴城軍塞的要害之處,更可能是奢飛虎身邊的謀士。

宋佳眸子盯著林縛,鶴城軍塞是崇州真正的咽喉之地,只要奢家有人能看到利害關系,崇州的危機就遠遠沒有解開,然而林縛並無給揭穿痛腳的震驚,令她疑惑不解:“你不擔心?”

“我擔心有什麽用?”林縛平靜地反問道。

宋佳似乎想透一點,霍然站起來走到林縛身側,將案頭的海陵府海疆圖鋪開。她也不顧與林縛挨得極近,蹙著秀眉盯著江口外茫茫大海上一點,轉頭凝望著林縛,似乎想看透林縛內心最深處的秘密,說道:“我在江寧時,聽說嵊泗海域北有一處小島上盤踞著一股海盜,桀傲不遜,奢家幾次派人聯絡,都不理不睬——莫非這便是你胸中成竹?”

宋佳轉頭,秀麗無端的臉龐與林縛相距就七八寸,兩人身體近似相擁,但是這次窺破的秘密實在令她震驚,似乎林縛短期內迅速崛起的奧秘都有了解釋,即使給他灼熱的鼻息撲在眉間,卻也忘了要移開一下,沒有想過要注意一下男女之間的距離。待林縛嘴角露出淺笑,她心裏才是一悸,想著要退後讓開一些,沒來由的有些心慌起來。

對宋佳能窺破長山島之秘,林縛心間也是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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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觀十年九月深秋,江寧夜色籠罩無邊無際的茫茫輕雨之中,整個江寧仿佛覆蓋一個暗弱的光膜。秋雨雨勢不大,雨滴落在樹葉、屋檐、鋪磚庭院裏,簌簌細響。

慶豐行在江寧城南的龍藏浦總堂外松內緊,除了門房偶爾探出頭觀察各衙門在院子外埋伏的暗樁子外,就再沒有動靜。

下著雨,沿河北岸的青磚小道也沒有什麽人,兩側有幾間店鋪子在院墻外壁上還挑著紅燈籠,透出幽暗的光芒,將雨絲映照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