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濤海怒 第六十一章 赴宴

城東藏津橋南面的幾條巷子,住的都是大富大貴人家。林縛騎馬行於巷中,看到鱗次櫛比的屋檐,就見兩邊的院墻刷得雪白,覆著青瓦,垂柳低伏,青石鋪街,馬蹄聲與蟬蟲鳴叫在巷子裏傳蕩。

來到泔水巷永昌侯府宅門前,林縛下馬來,系在宅門左側的拴馬石,使諸護衛在外面的遮陽棚裏等候,他帶著敖滄海過去投門帖。門房進去通報,林縛與敖滄海在門廳裏等了片刻,就看見一群人從垂花門裏走出來,元錦秋、元錦生兄弟也在人群裏。中間那個中年人相貌與元氏兄弟有幾分相肖,瘦臉狹目,眼角都是細密的皺紋,頷下密須差不多有四五寸,從垂花門走出來,氣宇軒昂,氣度不凡,想必就是永昌侯元歸政。

林縛倒沒有想過永昌侯會親自走出垂花門來迎接,忙走出門廳走廊,在樹蔭下長揖施禮,說道:“晚生林縛拜見侯爺及世子。林縛之前在江寧也居住多時,一直未曾有機會過來登門拜見,失禮之處,望侯爺多多寬宥……”

“往昔事何足道矣!”元歸政哈哈一笑,挽住林縛的胳膊,笑道:“你不投帖過來,我也要投帖過去見一見燕南四捷名動天下的都監使大人……”

“侯爺是開晚生的玩笑呢,燕南些微之功,何足掛齒?”林縛笑道。

“都監使真是謙虛。”元歸政笑道:“東虜入侵,魯王一系遭殃最甚,除鎮國將軍得襲郡王爵外,郡君元嫣,太後憐其遭遇,使之在宮中行走居住,今上收為義女,封為陽信公主——陽信公主在宮中就盛贊都監使的美名呢。太後賜歸政幾道懿旨裏,也提到過都監使。要不是想著讓都監使繼續為朝廷建功立業,太後甚至還想做主給都監使賜婚呢?說起來,這泥古不化的老規矩也真應該改一改了,都說‘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合輒宗親、外戚子弟就不能為朝廷效力了?都監使以為如何?”

林縛微微眯起眼睛,避開元歸政的視線,笑道:“聽侯爺說來,覺得事事在理,只是晚生見少識淺,又覺得老規矩有老規矩的好處,待晚生回去細思過其中的利弊,再回復侯爺……”

聽著元歸政話裏的暗示,林縛就覺得好笑,賜婚,難道將元嫣那個小丫頭賜婚嫁給自己不成?再細想又不覺得好笑,十二歲的宗室少女嫁人完婚的先例也不是沒有。想到這裏,林縛忍不住要伸手抹一抹額頭的冷汗,想著這趟沒有進京,未嘗不是一樁幸事啊。要是進京後,張協使壞提到賜婚迎娶宗室女這一茬事,當真是要被動到極點了。

越朝立國兩百余年來,很少沒有出現過宗親,外戚擅權的現象。除了文臣相制,壓制宗親與外戚的體制性因素外,還有一個主要的因素就是,諸帝繼位時均已長大成人,制衡廷臣時,甚少借助宗親與外戚,故而宗親與外戚勢力沒有膨脹的機會。

倒不是說宗親與外戚勢力一點機會都沒有。德隆帝得急病駕崩時,諸子年幼,外戚梁氏本有扶持幼帝,把持朝政的機會。奈何德隆帝駕崩前所留下的密詔竟然將帝位傳給已經長大成人的弟弟,也就是當今聖上崇觀皇帝,使梁氏失去一個極好的把持朝政的機會。

不過,在陳塘驛慘敗之前,梁氏幾乎控制著大同、宣化及薊遼諸鎮的邊軍,即使在邊軍十亡其五的陳塘驛大敗之後,梁氏在邊軍裏的影響力依舊深遠,也就是嶽冷秋不願意在陳塘驛大敗後出任三鎮總督的一個重要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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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縛一邊與元歸政敷衍應付,一邊細想他話裏的種種暗示,由藩鼎等人在前面領路,走到用宴的內宅大廳裏。

偌大的華麗大廳,就擺了兩張檀木長案,室外暑熱炎炎,廳裏卻涼風習習,除了穿著輕薄華衫的美麗侍女在背後執扇輕搖外,想必室裏還置有冰塊來吸收熱氣。

元歸政請林縛相對而坐,元錦秋、元錦生及藩鼎等人則按照規矩站在一旁侍候,陪著說話。

美酒佳肴都由一旁的侍女端上來,每次只端上一道菜,林縛只來得及夾上一兩口嘗一嘗,就給人撤下去換上另一道美食。一席酒足足端上來五六十道的菜,林縛卻只吃了個半飽。

“如今京中以及江寧多議遷都事,都監使對此有什麽看法?”

林縛正拿侍女端上來的青鹽漱口,聽元歸政提到這事上來,將鹽水吐到銀缽裏,拿雪白的汗巾擦了擦手,心想一席話都是敷衍應付,難以讓元歸政在蘇湄的事情松口,說道:“有其利,也有其弊——這些話本不該是晚生這樣位卑言輕的人所說,不過侯爺待晚生甚誠,晚生也無需在侯爺面前顧左右而言其他。燕京正當國門,遷都不利士卒同心共守國門。燕山失守,從燕冀平原越河水到山東,再到淮河,將無險可守。在遷都之事不慎重,極可能動搖半壁河山。我覺得當今之計,不可輕言遷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