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濤海怒 第二十六章 山門殺心

林縛策馬緩緩前行,前方就是夕陽的崇州城,雖說東海寇已於三日前退走,但是殘城裏余燼未熄,尚有黑煙飄起來。

林縛勒住馬,看著崇州被大寇後的慘狀。

南城門樓也給一把火燒成灰燼,城門塌了半邊,未給完全燒盡的大梁搖搖欲墜,給一陣風吹過,仿佛有一只手,將黑色的飛塵從梁柱上剝下來,吹得到處都是。夯土城墻一大段一大段的坍塌,有些城墻段往城內倒塌,有些城墻段倒塌進護城河裏,將往日碧水蕩漾的護城壕河攔腰堵斷好幾截,浮滿遭屠殺的鄉兵或平民屍體。

劫後余生的民眾欲淚,或冒著給磚石砸到的危險進城尋些給燒剩的物件出來,或在護城灣河邊打撈尋找親人的屍體。

“八日夜破城後,東海寇就四處脅裹民眾挖地毀城,稍不如意,便殺之棄入濠河,城墻挖塌差不多,便縱火燒城,火勢到前夜才息。”傅青河左臂空懸,頷下胡須略染霜白,提起東海寇毀城事,猶咬牙切齒。

“東海寇手段之毒烈,直叫人恨之入骨,好叫大人知道後為崇州人報仇雪恨——不能擄走之丁壯,東海寇皆殺之,躲避不及而死者逾三千人,這濠河裏還有上千具屍體不及撈起掩埋……”海陵府司寇參軍吳梅久勒馬行在林縛左側,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說道。

吳梅久只是裝出憤慨的模樣,他不是本地人,東海寇四日登岸寇崇州,警訊傳至海陵府,吳梅久率兩千府軍援崇州,看到東海寇勢大,他率軍至雉水就裹步不前,一直到確認東海寇撤出之後,十三日夜才率援軍抵達到給摧毀的崇州城,接管崇州防務,暫代知縣一職。

胡致庸、胡致誠、李書義、李書堂等人皆是崇州縣人,對崇城被毀是有切膚之痛的,他們甚至有族人、親眷遇難遭屠。但是他們也無法苛責吳梅久畏戰避敵,畢竟誰也沒有想到東海寇在奪得昌國縣諸島後休整數月,第一次大寇便直奔崇州而來。整整八千寇兵,不要說吳梅久所率兩千府軍不夠填,林縛在西沙島暗藏兵力也沒有能發揮出應有的作用。

雖說西沙島一次能動員三四千甚至更多的兵力來,但是“津海號”等利於水戰的船舶都給林縛調往津海,山東用於漕務,東海寇大舉入侵時,西沙島將所有船只加起來,也就五六十艘中小型江船。

東海寇最先襲擊的就是觀音灘,也應是預料到林縛在西沙島暗藏兵力不會在少數,襲擊觀音灘時,迅疾摧毀西沙島來不及從觀音灘撤入島內河流的船只之後,沒有強攻西沙島,轉頭改攻崇州。

東海寇留下四千余寇兵及六十多艘海鰍子戰船封鎖西沙島與紫瑯山江口的江面,寧海鎮水營在軍山水寨的駐軍閉寨自守是不難想象的,傅青河手裏沒有能在江面跟東海寇抗衡的戰船,遇襲後保存下來的江船,加起來一次只能運送五六百人,除了九日乘雨夜運送四百余精銳登岸解圍李家寨堡外,傅青河就再沒有條件組織兵力渡江援崇城。

從觀音灘到紫瑯山東北山麓登岸,不到兩千步寬的江面,便就是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西沙島徒有雄兵,卻只能坐看崇城被毀,民眾遭屠。

林縛緊緊握住佩刀,眼睛死死地盯著還有黑煙冒起的崇城,冷冰冰地說道:“奢家這次是沖我而來,我誓要替崇城百姓報仇雪恨……”

吳梅久心裏琢磨怎麽說合適,朝廷將崇州定為江東左軍的餉源地,東海寇大舉入侵崇州,動員了與去年寇太湖諸府縣前期相當的兵力,一戰只為摧毀崇州一城,確實有針對江東左軍,針對林縛之嫌。

從昌國縣諸島到崇州縣,要行上五六百裏海路,東海寇組織一次近萬人的登陸強攻,殊不容易,而且要冒昌國縣諸島大本營可能給兩浙水營趁虛而入的風險。

雖說崇城內只有千余守軍,東海寇從四日登陸,硬是強攻到八日夜間才破南門奪城,傷亡也不在少數,怕是從崇州掠奪所得,還遠遠彌補不了損失,東海寇在強攻崇州之前,也應該預料到這種情況。

便在這種種得不償失的情況,東海寇還毅然決然的大寇崇州並堅決破城,破城後花最大精力做的事情就是毀城。

吳梅久側頭看了林縛一眼,想去年秋後,林縛見到他還要恭敬的喚他一聲“大人”,誰能想到才七八個月的時間過去,他反過來要喚林縛“大人”了。世事真是無常啊,這三十年河東三十河西的風水轉得也太快了些,想想林縛今年也才二十二歲。之前都笑他是只會養豬的豬倌兒,此時怕是狀元郎陳明轍都遠不及他威風。

想想也難怪東海寇如此急切攻崇州,林縛在暨陽血戰及率江東左軍北上勤王四戰四捷建立起巨大的聲威,誰站在他的敵對面不生忌心?東海寇趕在江東左軍回師前夕,大寇崇州,燒城毀城,大概是想摧毀江東左軍在崇州立足的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