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江東亂 第十五章 裂痕

林縛不可能直接將手伸到地方上來,流民或者說是災民安置只能以地方為主,在營帳裏吹胡子瞪眼爭吵了半天,在寧則臣過來之前,就諸多處置事項都商議確定下來。

西沙島及江中諸沙洲皆屬官田,陳坤所代表地方勢力只同意流民就地編戶,但是宅田地以租售形式供給,按戶給桑宅地兩畝,按丁給水旱田五畝,新編戶除田丁稅之外,還要額外將每年的收成拿到兩到三成來繳納田租。西沙島是新辟荒地,新編戶依制可免三年的田丁稅,陳坤卻咬死田租不可免。

也難怪林縛脾氣越來越壞,聽陳坤咬死田租不免,忍不住拍桌子就要將桌上熱茶直接潑陳坤臉上去。

崇州熟田肥沃,冬麥夏稻,一畝地年產麥稻能有五六百斤,一戶人家在崇州能有二十畝水田,已經算是小康之家了。

西沙島自然災害嚴重,除夏季台風洪水外,冬季江水低淺,海水回灌,幾乎每年都會形成鹹潮,使沿灘土地鹽堿化現象嚴重,不利耕種,再加上西沙島是積沙成陸,土地貧瘠,又沒有任何水利設施,即使一年風調雨順,產量也要遠遠低於普通熟田。陳坤咬死田租不可免,說到底還是要將這些流民從崇州逼走。林縛眼下只求能讓兩萬余災民在西沙島正式落戶,田租算足折銀一年也就兩三千兩銀子,還拖不垮集雲社。

之所以爭吵,林縛也是要以此為條件,要挾崇州縣及海陵府地方答應胡致庸、胡喬逸父子等人從崇州東社胡家析族遷出,入西沙島以胡致庸為裏甲之首;答應使李書義代表崇州縣專權處置流民安置編戶等事務;答應三百員定額的鄉營編制,鄉勇首領皆從安置災民中選拔。

李書義本是崇州縣的官吏,胡致庸本是崇州縣裏的士紳商戶,雖說這段時間來跟林縛走得親近,有舔楚黨屁股之嫌,但終究是地方上的人,吳梅久、陳坤他們也不擔心李書義、胡致庸會鐵心跟林縛擰成一股繩,心裏想此時誰都難免趨炎附勢,但是等楚黨失勢後,到時候想來李書義、胡致庸會知道做什麽選擇的。

說到底,陳坤、吳梅久還是對流民最不放心,除編練諸事受縣尉節制外,還主動提起要胡致庸兼任指揮,直接控制鄉營,林縛自然也“勉為其難”的順勢答應下來。

考校過寧則臣的才幹,特別是寧則臣瘦弱白凈的形象降低於他們的抵觸情緒,陳坤、吳梅久也同意寧則臣擔任西沙島鄉營副指揮,負責鄉勇編訓之事。

諸多事議妥,還需要擬成文函上呈宣撫使司批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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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海寇又在太湖水域肆虐,陳坤、吳梅久等人都不敢在城外過夜,看著天色不早,就告辭離去。林縛送他們到營地外就止步,李書義、胡致庸卻要硬著頭皮送他們上船去。

“你們二人要好自為之……”陳坤丟下這麽一句話就登上船,理也不理李書義、胡致庸二人。

李書義一臉尷尬,就他本人意願,比起在縣裏勾心鬥角,沒有什麽實權跟作為,他更願意留在西沙島專權負責流民編戶安置之事。但是不可避免的,他因此就再也脫不開跟林縛的瓜葛,也避免不了給打上楚黨的標簽。

楚黨勢大,趨炎附勢者或許會認為這是難得的機遇,但是事情遠沒有這麽簡單。

顧悟塵到江寧最主要的一項工作就是增加江東郡輸入燕京的漕糧供給,要從當前每年六十萬石漕糧提高到二百萬石的水平,分攤到崇州縣大約有三萬石的樣子。這是地方極力抵制的事情,但是江寧府尹王學善給顧悟塵抓住把柄,在夏漕之事軟了態度,其他府縣也沒能強硬起來,但是從骨子裏都是厭恨顧悟塵、張協楚黨一流的。

漕糧負擔還能盡量往佃農、自耕農身上攤派,但是現在又有傳言說,張協為籌兵餉,有意在東南諸郡提高市稅,加征礦稅,這更是要了老命。

東陽林族兼並土地也有兩萬多畝,但是每年田租收入折銀也不過四五千兩,林族能積累巨富,並私養五百余鄉勇,依靠的是對地方商業的壟斷。上林裏草市的市稅收入,甚至絕大部分都落入林族等少數幾家的私囊中。東陽林族是如此,江寧曲家是如此,東南諸郡稍有些勢力的大族,莫不是如此。

除此之外,市稅又是地方官府最主要的財源,也是地方官吏接受賄賂,中飽私囊最主要的財源。

楚黨欲在東南諸郡提高市稅等諸多商業稅的征收,可以說是直接侵害了東南諸郡鄉紳大族以及地方官僚勢力的利益。

此事雖說還只是放出風聲,但是地方上都已經議論紛紛,視之如洪水猛獸。

這也使東南諸郡的世族官僚集團對楚黨非常的抵觸。楚黨雖然正得勢,顧悟塵在江寧也風光無限,陳坤、吳梅久等地方官員對顧悟塵以及林縛卻都避之如毒蠍,絕沒有投靠、討好的意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