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江東亂 第十二章 寧則臣

七月流火,到了月末,炎夏漸去,揚子江外海口微風涼涼,林縛站在甲板上極目遠眺,遠處海裏有一道清濁分明的外弧線。

“那道清濁分明的線便是江與海的分界,越過那道線,我們就進入揚子江了。”林縛手指向那邊,跟身邊人說笑,又跟眼睛盯著海水看的寧則臣說道:“你要不信,你在這裏蘸水嘗一嘗,是鹹的,等了那道線,你再醮起水嘗一嘗,看是否還是鹹的?”

寧則臣嘴唇扯動了一下,算是笑過。他雖然相信林縛所說,還是拿了一根繩子墜入海水裏醮濕了舔了舔繩頭,又苦又澀讓他直皺眉頭,敖滄海、葛存信、李書義都笑。他等船駛入渾濁水區,認真的拿繩子的另一頭墜入水裏醮濕嘗鹹淡,說道:“果真是淡的……”

林縛搖頭而笑,寧則臣是個便是相信別人的話有機會也會去驗證一下的人。

寧則臣身子骨倒看不出有多壯實,甚至還有些瘦弱,臉瘦而白凈,兩膀子力氣卻是極大。

林縛初在西沙島救災時,寧則臣與其他青年一起給挑選出來幹雜役活。有次有船運木材過來,寧則臣有參與卸貨,林縛看到他跟別人合擡一根木頭上岸,別人壯實,他身子瘦弱,樹根粗實的一頭卻壓在他的肩膀上。林縛只當別人欺負他,還將那人喊到跟前訓斥了一通,聽他們解釋過才知道寧則臣天生力氣大,主動要將根粗一頭壓在他的肩上。

林縛當時要試他力氣有多大,許他幹兩人的活也可以吃兩人的定糧,寧則臣當天就獨自一人扛木頭,兩三百斤重的木頭從船上扛上岸再扛到工地有兩裏地,他來回跑了二十多趟都沒見吃力。

林縛近一年來習武強身健骨,自認為都未必有如此充沛的體力,試過他雙臂的力氣也是極大,心想寧則臣要是習武,應是敖滄海、周普、傅青河一級的勇將。

林縛當時也沒有急著將他留在身邊,西沙島救災初期事情額外的多,只是使寧則臣與諸多災民壯勇共同參與。

寧則臣是中州鳳離縣人,時年二十三歲,還未婚娶。西沙島風災之前,他有兄嬸,兩個年幼的侄子以及五十多歲的寡母一起逃荒到西沙島來,風災時海潮回灌,他只來得及將年輕的嫂子跟年僅兩歲的一個侄子救出來,他的寡母抱了一根圓木給海潮一直沖到七八裏外的坡地上也活了下來,他的兄長跟另一個五歲的侄子卻給海潮吞噬。

寧則臣的兄長讀過幾年書又跟商幫跑過江湖,力氣大,粗通拳腳,為人任俠仗義,在逃荒途中,成為鳳離籍流民的首領人物。風災過後,西沙島亂作一團,寧則臣滿島找了兩天他兄長跟侄子,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便回來直接到救災營地報名做雜役救災。

當世生存條件相當惡劣,流民更是艱難,同鄉籍人扶危相助是為常態,也形成強有力的凝聚力。寧則臣回救災營地之後,給挑出來幹雜役的鳳離籍壯勇都自發的以他為首。只是寧則臣固執的認為是他兄長跟他一起將一萬多鳳離籍流民帶到西沙島來,一萬多鳳離人在風災中三者亡其二,他有推卸不去的責任,死活不肯頂替他兄長做鳳離籍流民的頭領。

林縛這次出來才正式將寧則臣留在身邊,在船上閑暇時教他劈擊術,他也學得極快。船離開崇州西沙島時,武衛裏許多老卒即使力氣沒有寧則臣大,但是戰鬥經驗豐富,以木刀對劈或練槍,都能輕易將寧則臣拿下;但是返回崇州從嘉杭府東南出海時,大部分老卒都不再是寧則臣的敵手。

寧則臣不僅力氣奇大,有習武天分,在諸多流民也是個肯動腦筋的人,讀過幾年私塾,林縛心想假以時日,說不定就是另一個傅青河橫空出世。除教導他劈擊術以及參加平時老卒都會參加的戰術講訓外,林縛還要他閑暇時再多讀些兵書。

除了寧則臣本身如樸實無華的一塊璞玉可堪造就磨礪外,林縛還考慮到西沙島幸存下來的流民有兩萬六千余人,其中鳳離籍就有近五千人。

林縛極目遠眺西邊天際夕陽下的點點沙洲,也分辨不出有沒有西沙島的影子。擡頭看了看給風吹鼓的船帆,心想只要今夜風勢不息,月色能讓他們勉強辨識江中沙島、水道,他們就能在明天清晨時趕到西沙島。

林縛他們出海前,寧海鎮水師在太湖裏一直都消極避戰,不與聚集來的東海寇主力會戰,致使東海寇氣焰越發的囂張,使湧入太湖的東海寇戰船越來越多,沿岸府縣都深受其害。

雖說寧海鎮騎步兵以及長期跟海盜作戰的地方鄉勇戰力較強,也積極出動尋殲海盜,但是東海寇侵掠如風,乘著戰船在水網縱橫的太湖流域穿梭如飛,林縛從嘉杭府出海時,又相繼有宜興縣、長興縣給東海盜攻破大掠縱火燒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