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第2/5頁)

他神志恍惚地踅回藏身處,在冰冷的房間裏靜臥了許久。他的這個藏身處是其義軍作為聯絡點在城裏租用的一間民房,如今擔當聯絡員的弟兄以及房東皆已不知去向,燕青進城後便將此地作為落腳點。

街巷上的消息經過人們的轉述傳播,已是逐漸加進了一些演義成分,變得活靈活現,繪聲繪色。燕青木然地躺著,耳畔回響著那些帶有傳奇色彩的描述,令他無可回避地反復想象著師師就義的悲壯場面。以李師師剛直不阿的品格秉性,做出這種舍生取義、捍衛尊嚴之舉確屬情理中事,師師就義的那個地點,亦確是宋江贈送之所。看來這個傳聞的真實性,是無可置疑的。

可是,那個所在是我前幾日剛剛去過的,並未發現有人居住的跡象,官兵如何會在那裏圍住師師呢?燕青想到這一點,忽然心中一動,覺得這個傳聞還是有點問題。

自從燕青進城尋找師師以來,已經聽說過若幹次李師師吃拿的消息,後來都證明是抓錯了。這一次是否會又是一次訛誤?

這種可能性不是一點沒有!

燕青這麽一想,身上頓時便覺得有了些力氣。他起身活動了一下筋骨,就著涼水吃了幾塊幹餅子,便躍躍欲試地要親自去探個究竟。但考慮到上半夜金兵巡邏較頻,他只好且按捺住沖動的心情,挨到子夜以後才出了門。

一路上貓行猿躍,約莫有一個來時辰的光景,燕青趕到了目的地。

院門是閂死了的,但這院墻不高,燕青飛躍而入,不費吹灰之力。落地之後,燕青先偵察院裏的守衛情況。此刻正值夜寒最甚之時,風凜如刀,呵氣成冰,留守在這裏的幾個捕役耐不得罪受,而且也沒覺得守著一具屍體能出什麽意外,便都躲進一間廂房向火取暖,打瞌睡去了,院子裏再不曾留得半個哨位。

燕青搞清了這個情況,放心地摸向正房。

輕啟房門入內,見地面上果然有一具遺體,橫臥在布單之下。燕青的心不由自主地抽緊。他緩緩移上前去,在遺體旁蹲下來,稍停了片刻,咬著嘴唇輕輕地掀開了布單的一角,借著慘淡的月色和庭院裏積雪的反光,朝遺體的面容看去。

初一打眼,燕青的心不禁怦然一跳。蓋因蕙兒的臉形、眉眼畢竟與師師有幾分相似。再細看去,他就辨出了這個死去的姑娘不是師師,而是蕙兒。

這個發現又令燕青赫然一震!燕青是既喜且悲。

喜的是師師果然並沒有死,金人又一次捕錯了對象。悲的是遇害者竟然是可愛的蕙兒姑娘。燕青雖然與蕙兒稱不上是直接的朋友,但在他與師師的交往中,亦已與其十分熟識,而且在幾件大事上,頗得力於蕙兒的奔跑周旋。燕青對這個聰明伶俐、膽氣過人的丫鬟印象甚佳,甚至是懷有幾分敬佩的。燕青知道,在通常情況下,蕙兒須臾不離師師左右。如今蕙兒獨自在此就義,而且是頂著師師之名,盡管詳情如何尚不知就裏,但可以斷定,這必是蕙兒在緊急時刻舍身救主,以自己的生命掩護了李師師。

一股崇敬之情油然而生。燕青不忍讓蕙兒的遺體棄於此地,令金人肆意擺布,當即便欲將遺體轉移出去。

事情卻巧,偏趕上一個捕役自廂房走出,要取柴火去爐中添火。那捕役擡眼瞥見正房的房門大開,裏面還有人影晃動,驚駭地脫口大叫,不好了,有人盜屍!

只這一聲喊,廂房裏的捕役全持刀奔將出來。

轉移蕙兒的遺體已經不可能了。燕青只好迅速放下蕙兒,跳出房門迎敵。

以燕青的武功,放開手腳拼殺起來,結果掉這幾個捕役並非難事。但燕青恐怕折騰得動靜大了,驚動巡夜的金兵,致使自己難以脫身,耽誤了營救李師師的大事,乃招架幾拳,擊翻了撲至近前的捕役後,便撤身越墻而出。

在落地時,燕青不期正踏在一條冰柱上,哧溜滑了一跤,就覺左腳腕一陣鉆心劇痛。

這時捕役已打開院門追了出來。燕青忍住疼痛,疾奔入一條小巷。捕役唯恐房裏的遺體有失,沒敢窮追下去。他們只追了不到一裏地便收了腳,返回院子關了院門,四下巡視一番,前後分別布崗,耐著黎明前的嚴寒,戰戰兢兢地守至天亮,再也沒敢合眼。

燕青跑出幾條街巷,愈覺左踝處劇痛難忍,點不得地,正無計可施間,卻見前面的一座宅院有些熟悉。原來這宅院裏住的是個喚作段方的商人,過去與燕青曾有過生意往來,彼此間的交情還算不錯。

燕青知道此人比較厚道,便掙紮著踅過去敲響了院門。段方被突如其來的夜半敲門聲嚇了一跳,心想恐是又要遭受什麽劫掠了。聽到燕青自報過家門,他方驚疑交加地打開了院門。

段方過去與燕青打交道時,深感燕青品性正直、義字為先,毫無奸商劣習。後來又聽聞過許多關於燕青的傳奇故事,更是對其十分仰慕。此時見闊別多年的燕青身負傷痛夜投門下,忙親自將其攙扶進房,先查看了傷處,取了跌打止痛藥膏為燕青敷上,才詢問起事情的原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