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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佶當然知道,這並不是師師欲做女冠的真正理由,再三勸說師師,諸事皆可回旋變通,未必非得走這條極端之路。而師師則始終抱定了這幾句話。趙佶見師師去意已決,再勉強勸說也無益,最後在連連的嘆息中,應允了師師的請求,並親自安排了城北的慈雲觀作為其安身之所。

這個慈雲觀,乃是趙佶早年捐資修建的一座道院,占地數百丈。道院內松竹掩映,古木參天,極為幽雅。道院的東西廂房原先是分住著一些道士和女冠的,因為師師要入住,其中的道士便被強令遷出,另做了安置。

童貫得知師師入觀的消息,認為是自己取得的一個重大勝利。堂堂一個皇妃,被他略施小計就逼成了個女道士,此乃當年林靈素裝神弄鬼以致身敗名裂都沒做到的事。這使童貫總算是出了一口惡氣,便停止了對鎮安坊的騷擾。

由於有趙佶的關照,師師亦積蓄頗豐,入觀後她與蕙兒在生活上倒也未比在鎮安坊時清苦多少。至於所謂的六根清凈,起初倒還清凈了一段時間,但漸漸地便不行了。因為,這慈雲觀雖說是離開了皇城根和鬧市,但畢竟也在汴京城裏,並不是世外桃源。有關於朝廷和時局的大事,仍能不斷地傳到那裏。

大凡京都子民,都養成了一個本能的嗜好,那就是對時政特別關注。在中國後來的都城北京城裏的百姓同樣有這個嗜好。師師原來便有關心天下事的本性,又曾與政界人物有過密切接觸,對時政消息想充耳不聞也難。

在這幾年裏,北宋王朝大事不斷。先頭還有點所謂的好消息,比如童貫、蔡攸收復了燕雲失地。後來的消息便一個不如一個。金人恃強襲取平州蔚州,河北山東災民起義,河東、陜西地震,京西、浙江大水,等等,各種天災人禍不一而足。師師於誦經讀卷之余,與蕙兒悄悄議論起中原每況愈下的局面,不免憂心忡忡,不知大宋朝的太平光景、安寧歲月還能維持多久。

時局惡化的速度比她們擔憂的還要快。金人滅遼後稍加休整,便悍然發動了對宋朝的大規模入侵。而且其進軍之勇猛神速非同小可,僅兩個來月時間,已經渡過黃河,形成了對汴京的合圍之勢。

這個消息傳到慈雲觀,引起大小女冠的一片驚慌。而對師師來說,更覺震驚的,是趙佶竟然在這個時刻宣布禪位了!乍聞此信,師師全身就像被大火燒著了一般熱辣辣地難受,她對趙佶的失望,在那一刻達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你堂堂一個大宋皇帝,在這國難當頭之際,本當是挺身而出,為百姓樹立起一面抗金大旗,豈能夠如此不負責任地將國民的存亡甩手,一推了之呢?此真乃我大宋王朝的奇恥大辱也!

但是她後來冷靜地想想,又覺得這趙佶的退位,對國家未嘗不是一件幸事。趙佶這個人的才華不在政治軍事方面,他本來就不適合做這個皇帝。如果他不退位,亦斷無能力挽狂瀾於既倒。倘新皇上確有經緯才幹,能領導廣大軍民守疆衛國,殺退番寇,說不定這倒可成為大宋朝開創新紀元的一個轉機呢。我大宋朝畢竟是擁有百年基業、百萬雄師的泱泱大國,豈是你一個北方遊牧民族說滅便滅得了的?

這樣想著,師師的心氣就漸漸平和下來,對趙佶的失望情緒淡化了一些,而且對趙佶增添了些許的理解和同情。

這時又傳來朝廷已起用年富力強的幹才李綱為兵部侍郎,不日又擢其為尚書右丞,委派他全面負責指揮京師防務的消息。這個消息傳達出了朝廷的抗敵決心,使得處於張皇失措中的汴京軍民略找回了一些安全感。恐慌了多日的慈雲觀,也才漸次在表面上恢復了往日的肅穆寧靜。

趙佶駕臨慈雲觀時,師師正在抄寫一本喚作“超日明三味經”的經書。這卷經書師師早已熟讀,此時秉筆抄寫,無非是借此擯卻心頭的煩憂罷了。她知道觀裏的大小女冠對她很是看重,自己在此時靜心抄寫經書,有助於觀裏人心的安定。

聽蕙兒通報說太上皇趙佶到了,師師頗感意外地一怔。她沒想到太上皇在這樣的非常時期還有心駕幸道觀,同時又為趙佶在這個時候還能惦記著她感到心頭一熱,便連忙起身,去道院門前恭迎太上皇,將趙佶請進待客廳房。

趙佶落座,對師師道,我因為雜事纏身,很長一段時間沒到這裏來了,心裏頗為懸掛,不知你近來過得還好嗎?師師真誠地謝道,蒙上皇一向關照,師師在觀裏過得很好,內心深銘上皇恩德也。

由於時間緊迫,趙佶接下來便開門見山了。

他向師師問道,近來的時局狀況,你聽說了嗎?師師道,略知一二,據說比較嚴峻。趙佶嚴肅地擺了擺手道,不是比較嚴峻,是非常嚴峻。估計金人不日便可能兵臨城下。我明日即要離開汴京,去亳州進香。為你的安全計,決定帶你一起走,你馬上準備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