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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佶道,其奈朕已與梁山泊定有協議在先,忽又改弦更張,終是失信於人。蔡京振振有詞地對曰,君臨天下者,宜審時度勢,隨機而變,切忌拘小信而誤大計。昔之楚霸王項羽,即是因拘小信而坐失剪滅劉邦之良機,終致烏江之敗。宋江等草莽賊人自難望漢高祖項背,但是事同此理,前朝之鑒皇上不可不察。

趙佶道,爾等亦不可小覷了宋江,如今他的數萬大軍兵屯城下,若是動起手來,也不是那麽好對付的。

童貫聽趙佶的話音已有松動,挺身答曰,這個皇上無須擔憂,前番大軍進剿梁山泊失利,皆因賊寇占著地利的優勢。如今其已遠離老巢,正如虎落平川、龍困淺水,是抖不起多大威風來的。高俅也拍著胸脯道,只要能先設計將賊首拿下,微臣與童樞密通力合作,將梁山泊賊軍於汴京城下一舉繳械毫無問題。現在是萬事俱備,只等皇上的一道聖旨。

趙佶原本對軍國大策沒什麽主見,平素也很少在這上面進行思考鉆研,許多重要的決策都是根據臣屬的意見而定,誰對他施加的影響大就采納誰的主張。此時在這三個肱股重臣如簧巧舌的鼎力勸諫下,思想上就慢慢地發生了動搖。加上在趙佶內心深處,對宋江這支部隊的完整存在,原也有些不太放心的因素,說來說去,趙佶最後竟兒戲般改變了既定的招安大策,準允了蔡京等人的剿滅陰謀,而且當時就與這三個人擬定了解決義軍的行動方案。

蔡京指出,擒賊先擒王,拿下宋江等三十余個義軍主要頭領是行動成敗的關鍵。原安排宋江等下榻的驛館位處外城,較易得到梁山泊軍馬的策應,最好不在那裏動手。動手的時機應當是在其奉旨進入皇城以後。覲見皇上是不能帶兵器的,那時候收拾起這幫武藝超群的強人來也比較省勁。拿下這幫主要頭領之後,再脅迫宋江下令,將城外的義軍分散調開,由童貫、高俅指揮京畿一帶的禁軍分頭解決之,則兵不血刃,大事可成也。

趙佶聽他說得胸有成竹,頭頭是道,連連點頭,一一照準。

乾坤居然就這樣被扭轉了!蔡京等大喜過望,辭別趙佶出宮,便各自依計去進行秘密部署,只等趙佶召見宋江等眾時便動手開刀。

蔡京回去後還秘密地做了另一件事,即遣人以請客之名鴆殺了蔔通。可嘆這蔔通與吳智一樣,為了攀附權貴,不惜為虎作倀,到頭來殊途同歸,皆落得一個可悲下場。

卻說趙佶與蔡京等議事完畢回到寢宮,感覺疲乏得緊,心神似乎也有點恍惚不定。畢竟,對梁山泊義軍從招安到剿滅,是一個很大的決策變更,趙佶雖經蔡京等反復勸諫而允準了他們的主張,但並非完全心安理得,隱約間總有一種做了虧心事的感覺。

倘若不聽蔡京他們的話,事情當會如何呢?也許會正如他們所料,宋江一夥野性難馴、賊心不死,說不定哪一天又反將起來,攪得天下大亂。那自己可不真是養虎為患,成為天下笑柄了嗎?

當然這不過是也許,這些後話現在都是很不好說的。

但是身為皇上,卻必須事先做出一個關乎社稷安危的正確判斷。

皇上又不是神仙,憑什麽就必須料事如神,預知百年風雲變幻呢?

這些個念頭在趙佶的腦子裏越糾纏越讓他煩,他索性統統丟開去不再想,隨手找本書來看,卻又看不進去,欲提筆作畫消遣,亦覺沒有心情。連續兩天皆是如此。這日晚膳後,趙佶仍覺心郁不爽,他便吩咐張迪備駕,要去李師師那裏散散心。合當是宋江的氣數未盡,趙佶在這個關鍵時刻的鎮安坊之行,竟於無意中為即將陷入沒頂之災的梁山泊義軍釀出了一線生機。

這一線生機就萌生於李師師身上。

將師師冊封為明妃後,趙佶原是打算將她接進宮裏居住的。但師師既聽過周邦彥的利害陳述在先,又聞知林靈素蓄意陷害自己之事於後,深感那貌似溫柔富貴鄉的皇家後苑裏,實乃一塊看不見刀光劍影的戰場,便堅決地不願陷入那個充滿明爭暗鬥的是非之地。

趙佶勸說數次,見師師執意不肯進宮,也只好暫時作罷,轉而又欲再大肆翻建鎮安坊,並為師師加派奴婢伺候,皆被師師勸止。最後是依著師師的意見,只將其所居的後院稍加擴建,整修了一下了事。當然,說是稍加整修,那幾處精雅的亭閣水榭、石壁假山工程匡算下來,也是花費了近百萬的銀子。其中僅一塊由太湖運來的壘造假山的奇石,據說就耗銀千兩以上。師師覺得這樣仍過於奢侈張揚,但體會到趙佶對自己的一片良苦用心,也不便再多說什麽。

師師既已是皇妃身份,趙佶來會她自然便名正言順,用不著再藏藏掖掖了。然而趙佶使用那條地道慣了,所以每逢他去會師師,照例還是從地道裏穿行。取道於此可以輕車簡從,不事喧嘩,既方便又安全,還時常令趙佶產生出一種很溫馨的感受和回憶,因而趙佶的這一習慣此後一直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