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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龔定國每日便與結拜大哥相伴進山,或砍柴打獵,或挖菜采藥。到了逢集之日,就拿這些山貨去換些糧米油鹽。老嫗則在家裏紡織縫補,洗衣燒飯。一戶三人很是度過了一段其樂融融的田園生活。

然而龔定國到底不是生就的村野樵夫,以其秉性、襟懷而論,非是池中之物。枯燥單調與世隔絕的日子過得久了,難免覺得憋悶,就生出田園雖好,終非久戀之家的意思。

從老嫗母子以及偶爾遇到的山民、獵戶、藥農的閑談裏,龔定國了解到這裏距離赫赫有名的梁山泊並不甚遙遠。關於梁山泊義軍的種種傳聞,龔定國在豐縣做捕頭時就聽說過一些,他對那些敢於公然以武力反抗官府的豪傑頗為景仰。不過那時他只是將宋江等人的所作所為當作故事來聽,在感覺上距離很遠,覺得與自己沒什麽現實聯系。如今再聽人說起梁山泊,那感覺就大不相同了。

自己現今既然已經是個不能為官府所容的殺人罪犯,何不索性投了梁山,明明白白地去做個綠林好漢,說不定倒可幹出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來。

這個念頭一經產生,便漸趨明確強烈起來。

但是人生際遇,多隨機緣而定。轉眼冬去春來,正當龔定國打算表明自己的心跡,辭別老嫗母子去投梁山泊的時候,發生了一件不幸的事。這件事迫使他不得不改變了既定的出走計劃。

老嫗的兒子在山中砍柴時,不慎被一條冬眠初醒的小花蛇咬了一口。

那漢子當時沒太在意,他讓龔定國幫忙擠出傷口裏的血水,敷了些常備的防身草藥,仍欲繼續勞作。誰料那小花蛇的毒性卻奇強,解毒草藥敷上去後無濟於事,不大會兒工夫,那傷腿就腫得像根柱子了。

龔定國見勢不好,急忙背起他的結義大哥,飛奔下山去找郎中。但剛走到半途上,人已經是不行了。在咽氣前,那漢子竭盡全力對龔定國說了最後一句話,拜托他替自己照料年近花甲的老娘。

結義大哥的這個臨終請求,龔定國是無法不承諾的。

有句名言叫作性格決定命運,確是一點不假。龔定國是個極重義氣的人,老嫗喪子之後心神俱損,孤苦伶仃,龔定國斷無棄其而去之理。帶著老嫗去投梁山泊,行動上又極為不便,況且老嫗也受不住艱苦的跋涉顛簸。龔定國投奔梁山泊的計劃不得不擱置下來,乃至於時過境遷,終成泡影。此後,龔定國的人生之路步入了另外一條軌道,倒也不失為轟轟烈烈一場。這是後話,且按下不表。

這一日龔定國又去砍柴打獵,以作冬貯之需,在山溪邊偶然看到了迷路昏厥的楚紅。龔定國見她身帶重傷,命懸一線,在尚不知其身份來歷的情況下,果斷地先將其背回了家來,讓老嫗幫助救治,才有了這一場奇異的重逢。

楚紅與龔定國先後聽對方講述了各自的遭遇,皆拍案稱奇感嘆不已,亦皆為這意外的重逢感到非常高興。楚紅深切地感激龔定國的兩次救命之恩,龔定國忙自謙道,這還是你楚紅姑娘命大,吉人自有天佑也。

老嫗在旁聽了這些來龍去脈,嘖嘖稱奇道,你二人這番離合遭際,正像是說書人編的故事,恁地湊巧。常言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看來你二人都是有福之人。我這窮老婆子不知前世修了何德,才修得二位福星降臨寒舍呢。說得二人都笑起來。

楚紅慮著回山寨歸隊,問此地離梁山泊有多遠。龔定國道遠倒不遠,據說也就是百十裏地,但是道路不暢。楚紅道,這不妨事,我走過的險峻之路多了,再崎嶇的路我也走得。我將息個一半日就返回山寨,煩婆婆為我備點幹糧在途中吃。龔大哥和婆婆的救命之恩,來日必報。

老嫗忙道使不得,姑娘傷勢沉重,神虧氣虛,眼下莫說是翻山越嶺,百裏跋涉,便是離床下地,若無人攙扶,恐怕都是下不得的。楚紅笑道,婆婆太心疼孩兒了,其實孩兒是櫛風沐雨、摔打慣了的人,痛也受得,苦也吃得,沒有那麽嬌貴。說著便要移身下地,走動走動讓老嫗看看。

但是身上只稍一用力,楚紅便心中一涼,相信老嫗之言不謬了。

原來楚紅身上,除左臂的箭傷外,還有在廝殺中負的若幹處傷。更嚴重的則是摔傷。她從百丈懸崖墜下,雖設法自救保全了性命,骨折筋裂卻是避免不了的,其中最重的兩處骨折都在腿部。她能夠在大山裏奔波數日,完全是依靠高度緊張的精神和頑強毅力的支撐。這種精神力量只能起暫時作用,一旦松懈下來,就再也頂不上去了。

楚紅這一動,不僅牽動全身的傷處,引起了一陣劇痛,而且察覺到被摔傷的右腿一點都不聽使喚。她不知自己身上的傷到底有多重,是否會就此殘了,心頭惶恐,臉上不禁滲出一層細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