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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當權者消滅,這種危險倒是始終存在著。只要朝廷痛下決心,這個結果恐怕遲早會變成現實。莫看這一次梁山泊大敗了童貫大軍,這只是一次以奇計險勝之例,可一而不可再。並且還是僥幸趕上了童貫那個軍事上的半瓶子醋。如果官軍的統帥不是童貫,而是真正能征善戰的名將如張叔夜、種師道者,此次戰役鹿死誰手是很難說的。歷來為朝廷所剿滅的義軍,無論其將帥還是士卒,下場都極為悲慘。這是沒有人願意看到,甚至人人都忌諱去說去想的一種結果。

達到第一種前途不可能,落到第三種下場不情願,那麽唯一的出路,就只能是選擇與當權者妥協,或者叫作投降也可以。

要走這條路也不是一廂情願的事情。欲與朝廷妥協需要有契機,欲向朝廷投降也須得朝廷有納降意願,還須朝廷能夠接受一定的投降條件。否則或者是降不成,或者是降了之後處境堪憂。何時能出現這個契機,朝廷何時有納降意願,那就要看天意了。

現在這個契機不期而至,令盧俊義感到既突然又欣喜。如此天賜良機,不果斷地將其抓住,更待何時哉?

大凡開會討論問題,主持會議的最高領導人一般不會先拋出自己的觀點,都是讓屬下先談,最後他再將屬下所談之精華歸納起來,從自己口中說出,就顯得比所有的人都高明。宋江也喜歡這樣做。邀盧俊義、吳用在小會議廳坐定,宋江屏退左右,便讓二人先各抒己見。

吳用對宋江的思想是比較摸底的,但因茲事體大,他不願率爾出言,乃撚著須髯對盧俊義道,我對此事尚在斟酌中,盧公一向高瞻遠矚,可否先陳高見?

盧俊義爽快地應道可以,便直接亮出了應當抓住這個大好時機,給弟兄們尋一條光明出路的觀點。盧俊義之所以如此直率,一方面是由於其性格坦蕩,認為與肝膽相照的朋友談話不必藏藏掖掖,另一方面,是因為其實他也看穿了宋江的心思。

宋江的那首詞盧俊義讀過,而且能夠背下來。以盧俊義的悟性,焉得不解其意乎?更顯見宋江心意者,乃是他對朝廷欽差陳宗善的態度。如果宋江毫無與朝廷講和之意,不要說跪接詔書,盛宴特使,早喝令刀斧手將陳宗善那顆白頭活活地剁下喂狗去了。

宋江聽了盧俊義的直率表態,暗暗點了點頭,卻仍故作深沉狀問道,盧公據何而出此言,公明願聞賜教。盧俊義就坦誠地將自己對梁山泊與朝廷力量之對比,以及義軍未來的發展趨勢和可能性等問題的觀察思索分析,扼要地陳述了一番,言辭中肯而見解深刻。唯對有關宋江、吳用治國理政才能的評價,小心略過不提。

宋江見盧俊義上山不過一年光景,已對山寨的現狀及前景慮測入微,洞若觀火,心下自愧弗如。卻又暗捏了一把冷汗:幸得此公忠義無邪,若是這等雄傑人物起了異志,我宋三郎哪裏是他的對手!

盧俊義將其見地闡述完畢,謙和地向宋江道,盧某拙見如此,未見得妥當,謹供哥哥參考之。宋江忙將方才的胡思亂想收起,以問作答,吳軍師以為盧公所論如何?

吳用見盧俊義已先將接受招安的意見說出,就不再繞彎子,答曰盧公之言非常透徹,加亮聞之茅塞頓開。我梁山泊現雖正處於極盛時期,然水盈則溢,月滿則虧。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我等不可不為弟兄們的長遠出路做打算。朝廷與我主動言和,乃利國利民一舉兩得之事。我等若不順時應勢抓住良機以圖前程,誠為不明不智也。此乃吳某一孔之見,何去何從,唯聽哥哥權利弊而裁奪之。

宋江聽罷,輕拍了一下案角道,很好,二位所言甚合我意。對於弟兄們的前途,我也是時時縈繞於胸。弟兄們聚義水泊梁山,蓋因走投無路、報國無門也。如今朝廷已將大門向我等洞開,我等焉可拒之不前自斷其路耶?

於是乎,接受朝廷招安的方針大計,便在梁山泊的核心層會議上敲定下來。

三巨頭商議畢,接下來便召開了山寨主要頭領會議統一思想。宋江親自主持會議。說是讓大家討論是否接受招安,實際上宋江在陳述種種利害關系中已經為討論的方向定了調子。多數頭領聽了宋江的講話,在態度上立即產生了呼應。尤其是以林沖、關勝、董平、花榮等為首的一班原為朝廷中級軍官出身的頭領,過去雖種種緣由反上了梁山,但終是不甘心一輩子身陷強寇生涯,現在能得到一個回歸社會,重新做人的機會,他們自是求之不得。

以李逵、阮小五、阮小七等為代表的民間草莽出身的一幹頭領,對招什麽鳥安無甚興趣。他們從沒在官衙裏做過什麽官,也從不想去做什麽官,只是要活得自在灑脫便好。但是這一班人才疏學淺、胸無點墨,吭哧不出有力的反對接受招安的道理。加之這些人素來對宋江敬重,認為跟著宋江幹不會有虧吃,看到宋江是願意接受招安的,也便不多聒噪什麽,只說悉憑哥哥定奪便是。所以接受朝廷招安的動議便比較順利地獲得了通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