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蕙兒一聽,就本能地對此事持反對態度。她是個性喜天然的女孩子,絕對不願忍受皇宮裏那些規矩的禁錮。若李師師真的進了宮,她是不想隨之去當宮娥的。然則師師既去,她在此間又將依托何人?

不過這個想法她未對師師直說,她不願因自己耽誤了師師的前程。皇妃的地位與師師現今的歌伎地位,有著天淵之別,做皇妃的好處是明擺浮擱、誰都看得見的。可是,此事果真是對師師有百利而無一弊嗎?蕙兒本能地覺得不是。那麽弊在哪裏?她也說不清楚。於是她便建議師師找個對皇宮裏的事有些了解,並且可以信賴的人來商議一下。

這個人選,師師和蕙兒不約而同地想到了周邦彥。

周邦彥聽李師師講過相邀他來此之意,向師師揖道,皇上有意讓師師姑娘入宮,乃是皇上對姑娘的器重。照理說是件不勝榮幸之事,可喜可賀也。

李師師知道因為事涉皇上,周邦彥不能不有所顧忌,便道蒙皇上如此恩寵,誰不知道是莫大的榮幸呢。這些冠冕之言就不必多說了。師師今日請周大人來,是想聽聽周大人的真知灼見、肺腑之言。還望周大人直言賜教。

周邦彥囁嚅了一下,謹慎地道,茲事體大,老夫實是不便妄言。

師師懇切地道,我明白周大人的顧慮。但請周大人放心,今日師師與周大人所論之事,除了蕙兒,斷不會再有人知道。師師是將周大人看作肝膽相照的摯友來討教的,難道周大人還信不過我李師師嗎?

周邦彥被師師這一番話說得好生感動。他沉吟了片刻,肅然說道,承姑娘如此看重老夫,老夫若只以虛言敷衍應付,也對不住姑娘。但若以老夫之所見直言之,乃冒天下之大不韙也,希姑娘萬勿外泄之。師師鄭重地道,無須多囑,我李師師的為人,周大人應當是清楚的。

周邦彥點了點頭,遂放低聲音娓娓言道,皇上欲迎師師姑娘入宮為妃之事,依老夫之見,對師師姑娘來說乃是利弊參半。其利不必多說,做了皇妃那是何等榮耀,多少王公大臣費盡心機地想把自家的女兒往宮裏送,還送不進去呢。然而師師姑娘要聽的恐怕不是這個,否則也不必找老夫來了。

師師頷首道,不錯,我就是想聽聽弊在何處。

周邦彥稍頓一頓,低沉地道,若論這弊嘛,卻亦是不可小覷也。那皇宮後苑,表面上看去風光霽月,富貴溫柔,實則是個是非叢生、險象四伏之地。皇上只有一人,而嬪妃不計其數,相互爭寵、明掐暗鬥的事情是少不了的。其手段之陰損毒辣,也不是你師師姑娘這樣的人能想象得到的。歷朝歷代,發生於後宮中的你死我活的慘烈爭鬥不勝枚舉,我就不多說了。

欲在這種爭鬥中獲勝,無非依靠三條。一是有顯貴親屬做後台,二是美艷出眾、貌冠群芳,三是工於心計、心狠手辣。這三條裏,第一條姑娘是不具備的,第三條也不完全具備。因為姑娘雖然聰穎靈慧,卻無險惡心機,亦無宮廷角鬥經驗,與那些已在風刀霜劍中磨煉出來的嬪妃相較量,難操勝券。那麽姑娘所可倚仗者,唯有第二條。在這一條上,師師姑娘遠勝他人多矣。然則有句老話道,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恕老夫直言,姑娘的花容月貌能保持多久?姑娘能夠紅顏不衰、青春永駐嗎?待到春盡花殘時,你能指望皇上仍然對你恩寵依舊嗎?

再者說,依老夫旁觀之,皇上現在對姑娘備加寵愛,除了姑娘本身的麗質才華的魅力外,很重要的一點,便是因你在宮外,因你在青樓,這樣,與姑娘相會相處便多了一份新鮮,多了一份刺激。倘你入得宮去,這份新鮮和刺激即不復存矣。那時姑娘在皇上的眼睛裏,便會逐漸變得與其他宮妃並無二致。世間的任何事物都是這樣的,一經到手便尋常。倘有一日皇上對姑娘日久生厭,另覓新歡,姑娘在宮裏無依無靠,進退兩難,那一番寂寞淒涼處境,實在是可想而知,頗堪憂慮也。此乃老夫一孔陋見,既蒙姑娘垂問,不揣冒昧,姑妄而言,其間謬誤處,望姑娘海涵之。

聽罷周邦彥滔滔不絕、有條不紊的一番分析,師師心裏暗暗稱是。她靜默了片刻,輕聲對周邦彥道,周大人金玉良言,頗可令師師深思也。

周邦彥道,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方才老夫極言入宮之弊,意在提醒姑娘對入宮之事全面權衡,倒並非說那後宮就一定進不得。世間萬事,殊難兩全。相對言之,入宮則榮貴,在民間則自由。進退取舍但憑姑娘寸心定奪。無論進宮與否,未來之吉兇禍福,皆為天數所定,非人力可逆料也。

師師道,周大人所言極是,深謝周大人教誨。

爾後兩人又略略交談了一下各自的近況。師師知周邦彥在大晟府諸事順利,如魚得水,甚覺欣慰,請周邦彥但有新作時勿忘傳遞過來吟賞之。周邦彥恐怕在師師這裏逗留時間過長,又生不測,便起身告辭。師師會其意,亦不強留,讓蕙兒仍從後院將周邦彥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