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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較狹長的木匣中盛放著的,卻是一軸畫卷。趙佶從匣中取出畫卷,於案子上展開。畫卷上乃是趙佶所作的一幅竹禽圖,蓋有“禦書之印”的印鑒。

當下師師看罷這兩件禮物,馬上就明白了它們的珍貴程度。師師不是貪欲之人,也並不缺少金銀珠寶。單就眼下這兩樣東西的經濟價值而論,屬於她她不覺得多,不屬於她她也不覺得少,是無所謂的。但這兩樣東西乃是皇帝親自鄭重賜贈,就說明自己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非同小可。這卻不能不使師師感到激動。

師師當時幾乎就要跪地向趙佶謝恩。但是稍稍一想,沒有那麽去做。那種表示感謝皇恩的做法很正常,然而很一般,師師不屑為之。於是她抑制著內心的激動,只是用很誠懇的語調對趙佶言道,承皇上龍恩,賞賜賤妾如此重禮,賤妾只怕是受之有愧,無以回報也。

趙佶笑眯眯地看著她道,些許薄禮,不足掛齒,何有回報之說耶?

師師道,那麽,師師豈非無功受祿了嗎?

趙佶道,哦?你是這樣覺得嗎?其實要說回報,卻也不難。

師師品味著趙佶的話,臉上不禁一紅。皇上的意思,是要賤妾如何報之?

趙佶由匣中將那蛇跗琴輕輕取出,撫摸了一下光潔如鏡的琴身,說道,此琴乃我華夏千古名琴,師師姑娘乃我大宋樂中高手。聆聽高手名琴玉音,實乃千金難求之事。師師姑娘若有興致,不妨就此撫奏一曲,即足慰朕意矣。

師師本來以為,趙佶就要她以身相許了,這卻是她尚未做好足夠的思想準備的。聞得趙佶如此說,她松了一口氣,款款地笑道,師師才陋技拙,只怕是會辜負了這古琴呢。既蒙皇上錯愛,師師便試奏一曲,聊表謝恩之情。遂就接了琴,於琴案上放妥,整襟凝神片刻,開始撫弦彈奏。

因欲細品這琴韻,師師此番沒有邊奏邊唱,而是彈了一首沒有唱詞的古曲《平沙落雁》。師師的琴藝原是極高的,手下這張蛇跗琴又是世間罕有,音質絕佳,曲調既出,果然是音清意遠,穿雲裂石,令人聆之如臻仙域。一曲樂章婉轉流淌下來,直教趙佶聽得神魂逸蕩,物我俱失。

曲終琴寂,趙佶兀自在那裏閉著眼睛品賞余音。聽得師師言道,賤妾技止此爾,皇上幸勿見笑。趙佶方睜開眼睛擊案贊道,妙哉,朕平生聽琴不下萬曲,今日方知何為仙樂也。此琴落到師師姑娘手裏,誠可謂物得其主矣。

接下來的時光,趙佶一面淺啜著香茗,一面就與師師議論起詩品畫藝。師師竟能夠很有分寸地指出趙佶所作竹禽圖中一兩處細微的不足。而其處正是趙佶自認為稍留遺憾之處,這令趙佶頗為嘆服。

因了方才師師用詩謎盤詰過趙佶,這時趙佶也說了幾個詩謎讓師師去破。師師也有破得開的,也有破不開的,道出個錯誤答案,逗得趙佶哈哈大笑。師師侍奉皇上的拘謹在輕松的談笑中便漸漸退去,一如趙佶還是上次那個叫作趙乙的客官。趙佶對這種融洽無間的氣氛也感到非常舒適滿意。

幾個時辰倏忽而過。這一夜,趙佶亦是逗留至更深霜濃,方才帶人離開鎮安坊。

雖然李師師的才貌已經徹底令他傾倒,趙佶這次仍未提出留宿。這一來是因為,當日下午他在劉安妃處已得到比較充分的滿足,此時這方面的要求並不強烈。二來趙佶雖是好色,卻遠非只貪肉欲之歡的粗俗之輩。若想單純地滿足肉欲,對他來說那簡直比喝一杯涼水還容易。今夜在李師師這裏所獲得的蕩漾在藝術境界中的精神享受,亦非簡單的肉體交媾所能比擬。

而且,在趙佶的心目中,已經是將李師師看作了自己的女人。既然是自己的女人,何日采擷乃是隨心所欲的,不爭一朝一夕。到了水到渠成時,再行那翻雲覆雨之事,豈不備加痛暢淋漓,快慰平生乎!

李姥姥的心今夜始終是在懸著。她不知道皇帝是否有意留宿。若是有意,那是絕對拒絕不得的。但萬一師師任性不允,僵持起來,那麻煩可就大了。及至看到皇上雖未留宿,面皮上卻並無慍色,臨走時乃是一副志得意滿的樣子,方始放下心來,暗自稱贊師師的手段真是高明。

其實在陪伴趙佶的過程中,師師對於倘若趙佶意欲留宿是否應允,也是一直在暗中盤算。

多少年來,自己能在這煙花柳巷、艷穴淫窟裏保持住清白之體,實屬不易,彌足珍貴。但是既然是做了歌伎這個行當,貞操是不會永遠保持下去的,不過是時間早晚而已。而且,隨著年歲的增長和環境的影響,對性事的渴求,也在她的體內一日甚似一日地泛湧激蕩。她很希望能夠碰上一個可心如意之人,將自己的初夜奉獻給他。但這個人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與她交往的達官貴人雖多,容貌俊秀者亦眾,然則能強烈地撥動她的心弦者,卻鮮見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