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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姥姥得了詩,急忙動身踅去前廳。不消一刻工夫,顛顛地返回來,笑眯眯地將紙箋交與師師。

師師接過紙箋一看,在那首詩旁多了一行秀挺的墨跡,所書乃四個人名:賈島,李白,羅隱,潘閬。正是此詩的謎底。師師暗暗佩服那趙大官人的慧穎,面上卻不表露,乃笑道,這下可是我自作自受,要待不去是不能的了。遂帶了蕙兒,跟著李姥姥向前廳去迎那趙佶。

進了前院那雅廳,師師一眼望到正坐在裏面悠然品茶的趙佶,心底忽然翻起一股隱約的忐忑。這種感覺,師師在上次初會趙佶時也出現過,卻弄不清楚是何緣由。其實這正是趙佶的天子威儀所致。趙佶其人雖然生就藝術家稟賦,又是微服出行,並不端皇帝的架子,但他畢竟是坐了多年龍椅的人,那一身淩駕於萬民之上的君王氣派,早已經滲透了他的一舉一動。師師敏銳地感到了趙佶的與眾不同,但還未曾將其身份往皇帝處想,因而對此人身上隱隱透出的那種非凡的威懾力,一直心存著疑惑。

當下師師穩了穩精神,向趙佶道了萬福說,歡迎趙大官人光臨敝院,李師師這廂有禮了。

趙佶笑吟吟地看著李師師,將手中的折扇一合道,聽說師師姑娘此乃頭一回親至前廳迎客,本人深感榮幸啊。說著向張迪看了一眼。張迪會意地就走上一步對師師問道,師師姑娘可知面前這位趙大官人是誰嗎?

今夜要向李師師公開自己的身份,這是趙佶在臨到鎮安坊前做出的決定。

師師聽了張迪這句意味深長的問話,腦海裏驟然劃過一道閃電。多日來盤旋在心中的猜測,突然間明確地集中到了一個方向上。難道會是他?這——可能嗎?

就在這一瞬間,張迪證實了她的判斷:不瞞各位,坐在你們面前的這位趙大官人,就是我大宋朝的當朝皇帝。

張迪那不男不女的嗓音平靜綿軟,卻不亞於一個晴空霹靂,將在場的人全炸蒙了。李師師雖然早有某種預感,在聽張迪說出皇帝這兩個字時,心頭依然感到了極大的震撼。

然則李師師到底是久經歷練,具有良好的心理素質和很強的應變能力。極短暫的驚詫後,她首先反應過來,面對趙佶從容跪下,口稱小民不識龍顏,多有不恭,乞望皇上恕罪。

李姥姥、蕙兒和一旁的丫鬟此時亦如夢方醒,緊跟著師師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地懇請皇上恕罪。

趙佶微笑著揮手讓眾人平身,說道不知者不為怪,朕恕你們統統無罪。將來這鎮安坊朕是要常來常往的,所以就不將真實身份瞞著你等了。但是對外人,無須多言之。

眾人諾諾稱是,謝恩起身。

李姥姥就與師師、蕙兒陪同趙佶走向後院。進了師師待客的琴房,張迪指揮隨行太監將趙佶給師師帶來的禮物擡進。那是兩個長方形雕花木匣。李姥姥羨慕地瞟了兩眼,沒猜出裏面是裝了什麽東西。這時趙佶對李姥姥道她可以自便了。李姥姥忙知趣地告退,引著同時退出房間的張迪和太監去另房歇息候差。蕙兒仍是為趙佶、師師備好點心、鮮果後,便向趙佶施禮退去。

房間裏又只剩下了趙佶和師師兩個人。

像上次一樣,先是一陣沉寂,但氣氛卻顯得比上次緊張得多。有道是伴君如伴虎,師師開門待客多年,接待皇上這還是頭一回——如果上次不算的話。在皇帝面前,是容不得她似往常那般恃才傲物、任性隨意的,但是阿諛巴結、曲意奉承那一套自輕自賤之舉,師師又不屑去做。那麽現在接待這位徽宗皇帝,應當掌握何等分寸為妥呢?

師師正思忖間,趙佶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用和藹的口氣主動打破了沉寂。師師姑娘怎麽不說話?莫非對朕假冒什麽商人,尚耿耿不能釋懷耶?

師師忙輕輕一笑答道,皇上說哪裏話。賤妾因上一次怠慢聖上,頗覺失禮,正思量該如何向皇上道歉呢。

趙佶微笑道大可不必。朕方才已說過,不知者不為過也。再說,朕既然到了這裏,就是你師師姑娘的客人。客隨主便嘛,即便師師姑娘知道了朕的身份,仍是以尋常客人般相待最好,莫要將朕當作皇上侍奉。否則,朕在這裏與在宮裏有什麽兩樣,又有何天然意趣哉?

這幾句話說得親切,令師師的心情松弛了不少。師師遂向趙佶施禮道,皇上寬宏大量,賤妾感激不盡。今後師師若有禮數不周處,仍望皇上海涵。

趙佶欣然地道,正是這般說。今後你在朕的面前不要拘禮,朕方覺得自在。今日朕為你帶來了兩件薄禮,你來看看,可還中意否?說著便走到條案前,親手打開了那兩個雕花木匣。

師師隨著趙佶來至案前,打眼一看,只見在那只較大的木匣中盛放著的,乃是一張黑質古琴。琴身上有黃色紋路,規則地貫列成行,宛如蟒蛇肚皮下面的花紋。師師一望而知,這是一件名傳天下的寶器,喚作蛇跗琴。除了皇宮大內,如今恐是再無處可尋此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