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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到上午巳時光景,師師起了床,簡單地梳洗過,仍郁郁地提不起精神。蕙兒端來的蓮子羹喝了不到半碗,便讓撤了下去。到庭院中漫步轉了轉,但見得秋風拂處草木轉黃,看來經不得幾番冷雨,這滿園的斑斕絢麗便會凋零殆盡。一股幽幽的傷感,沒來由地從師師心底裏蔓延上來。她暗自嗟嘆著歲月無情,芳華易逝,緩步踅回臥房,坐在梳妝台前,又默默地面對著鏡中的美人發呆。

蕙兒腳步輕輕地走進來,告訴師師,有個客人要見她。師師頭也不回地道,是什麽人這麽不懂規矩,不知道我午時之前從不見客嗎?蕙兒說,那人給了李姥姥一大錠銀子,李姥姥已經答應了,正讓他在前面候著。師師說那也不見,將銀子退給他就是。蕙兒含了一絲神秘的意味笑著說,姐姐何必這麽固執。今日這位客人嘛,蕙兒倒是奉勸姐姐,還是見一見的好。

這蕙兒姑娘跟隨在師師身邊,已有兩年多了。行院裏的歌伎是分若幹等級的,似李師師這種頭等歌伎,都配有專門的服侍丫鬟。師師原先的貼身丫鬟喚作巧兒,手腳很是利落靈巧,只是脾性比較騷媚,不大安心就做些端茶遞水、鋪床掃地的營生,時有到前面開房接客之念。師師看出她的心思,也不強留她,幫她與李姥姥說明了,便放她去前院做了風流活計。另外物色貼身丫鬟時,師師看中了蕙兒。

蕙兒現年十九歲,本是江湖藝人出身。其母早亡,自小隨父親四方飄零賣藝為生。聞得京城裏地面大、富人多、銀子好賺些,父女二人便風塵輾轉來到了汴京。

但汴京城裏的賣藝地界都是私下裏劃了疆域,各有霸主的,沒交納份子銀的藝人休想開場。蕙兒父女遠道而來,哪裏知道這些規矩,結果剛在街頭上開了兩場,便被聞訊趕來的地痞流氓砸了家什。蕙兒的父親被打斷了幾根肋骨,所掙的一點辛苦錢也被全數搶走。由於傷勢嚴重,又無錢求醫,沒過幾日,蕙兒的父親即吐血身亡。

蕙兒悲痛欲絕,在街市上插標自賣,欲換點銀兩葬了父親,然後伺機自盡。恰逢師師上街,看到這番景象,頓生憐憫之心。上前問明情由後,師師慷慨解囊幫蕙兒料理了喪事,並讓蕙兒暫在行院棲身,百般安撫勸慰,打消了蕙兒的輕生念頭。

李姥姥見蕙兒生得資質不錯,眉眼間頗有些師師的味道,又看著師師的面子,同意將她收留在鎮安坊。但蕙兒卻不願做那賣身的勾當。師師在與蕙兒數日的相處中,了解到她幼年喪母的身世竟與自己頗為相近,就有些同病相憐之感。同時亦喜她的質樸剛強秉性。師師便與李姥姥商議,將蕙兒留在自己身邊做了貼身丫鬟。這樣一來,既使蕙兒有了個穩定的落腳生存處,又使蕙兒免於出賣肉體。蕙兒由此遂生對師師的大恩必當終生相報之情。

兩年多下來,師師與蕙兒相處融洽,親如姐妹。令人稱奇的是,蕙兒不僅在性格上越來越接近師師,而且在容貌上,竟與師師也越來越相像了。只有師師在舉手投足間透出的那股清逸典雅氣韻,是蕙兒一時半會兒還難以具備的。

因與蕙兒間的關系已十分默契,師師見蕙兒勸說她最好破例接待一下這位來客,知道這個人必是拒絕不得,便點點頭道既是這樣,你去將他帶過來吧。

蕙兒抿嘴笑著,一溜煙跑了出去。師師趁著這點時間,抓緊化了化妝。師師的皮膚保養得極好,縱使不施粉黛,亦是光彩照人。然而素面接客是不行的。這是行院的規矩,是對客人的禮數,也是歌伎待客的必需狀態,它有助於歌伎找到逢場作戲的職業感覺。

頃刻之間,已聽到外面花徑間的腳步聲。

師師的住房,位於鎮安坊裏院的雅靜處,是一處專門設計建造而成的套房。其臨著廊院的外間是琴房兼書房,十分闊大敞亮,師師接待客人通常就在這裏。與外間相連的是師師的臥房,中以雕花屏扇相隔。正房左右另有兩處房屋,與正房以回廊相接,左邊的是宴廳,右面是貼身丫鬟的下處。套房周圍自成院落,院落間花圃錯落,蘭竹交映,曲徑通幽。

輕快的腳步聲踏過碎石甬道,邁進回廊,停在了正房門外。

蕙兒清脆地喊了一聲,小姐,客人到了。在私下裏,蕙兒早已親昵地稱呼師師為姐姐,但當著外人的面,她則必須按照規矩,對師師以小姐相稱。

師師矜持地應道,請進吧。遂起身緩緩移步,撩開繡簾從臥房裏走出。她倒要看看,連蕙兒都勸她不可不見的這位來客,究竟是哪一個王胄顯貴。

來到前堂,及至秀睫一舉,師師先自愣了。

但見立在面前之人,二十三四歲年紀,身著涼衫,足蹬棕履,雙眸炯炯,劍眉飛揚,形體挺拔,神采飄逸,正是那昨日曾經在松石巷邂逅,而令師師在心裏揮之不去、縈繞不休的燕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