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戰爭 1592(上) 第十三章 戰與和(第3/7頁)

第二個原因,是朝廷百官。

對於大明援助朝鮮這件事本身,擁有大義名分,沒人反對;但究竟該不該大張旗鼓地正式出兵,這事在朝堂上一直存有爭論。

主張出兵援朝的一派認為,朝鮮是中國的戰略緩沖區,在朝鮮打倭寇總好過在自己國土上打倭寇。其中山西道禦史彭好古說的最清楚:“今日禦倭之計,迎敵於外,毋使入境,此為上策;拒之於沿海,毋使深入,是為中策;及至天津、淮陽之間,而後禦之,是無策矣。”這是所有朝臣裏對朝鮮戰略地位最清晰、最全面的論述。

但反對派的理由也是十分充足。兵科給事中許弘綱就對出兵這事表示反對,認為大明應該“守在四夷,不聞為四夷守。”只要把戰爭控制在國境線附近就夠了,沒必要管朝鮮的事。

有趣的是,彭好古與許弘綱一個是禦史,一個是給事中,級別都不高,都屬於嘴巴大,權力小的言官。反觀朝廷的諸位大員,卻保持著奇特的沉默。兵部石星的立場算是旗幟鮮明,其他幾位尚書:戶部楊俊民、刑部孫丕揚、工部曾同亨、禮部李長春、吏部孫鑨幾個人的態度卻十分曖昧,至於內閣大學士趙志臯、張位兩個人,更是未置一詞。

因此在同一時間,他們正忙著作另外一件事,這件事比起朝鮮危機來說,更為至關重要——爭國本。

當時萬歷皇帝有兩個兒子:老大朱常洛、老二朱常洵。按照規矩,長子立嗣,可萬歷寵愛朱常洵的母親鄭貴妃,一直處心積慮要把朱常洵扶上位,便一直不肯給予朱常洛名分。大臣們堅決反對,紛紛上書請求盡快確立太子之位,萬歷卻抵死不從。

於是百官與皇帝開始了一場曠日持久的鬥爭,為萬歷十四年一直打到了萬歷二十年。問題是就在萬歷二十年的八月,這場鬥爭剛剛有了一絲轉機。在大學士張位的領導下,百官對皇帝發起了疾風怒濤般地攻擊,死活要萬歷給出一個說法。

在這個節骨眼上,所有的大臣們都不希望節外生枝,給萬歷模糊話題的機會。對於朝鮮出兵這件事,他們反對也罷,贊同也罷,都絕不能開口,一開口,以萬歷的聰明勁兒,肯定會順著話題接下去:“戰事緊呐,咱們商量商量這個先,太子這事回頭再聊吧。”

因此,許弘綱是這些朝廷大佬們推向前台的一枚棋子,希望能藉此把援朝戰事控制在一個小範圍的程度,不至於搶了“爭國本”的風頭。

而彭好古背後,也不是沒有勢力推動。隱藏在他後頭的,是各地——尤其是沿海地區——的地方大員們。

太子是誰,這些封疆大吏不如京官那麽敏感,但日本如何,卻關系到他們的切身利益。從壬辰戰爭一開始,沿海各地的官員就不停地給朝廷上書,要麽提請內閣提高警惕,要麽要求撥款整飭軍備,生怕倭寇又來襲擊。

如果日本在朝鮮深陷戰爭,那麽得益最大的將是這些沿海省份,因此他們堅決支持大明出兵朝鮮。

於是,在這種種潛藏在水底的心思交錯之下,形成了大明朝廷難得的政治奇景:軍隊已經厲兵秣馬,打了好幾仗了,上頭卻還保持著曖昧的沉默。

萬歷皇帝知道,如果要跟日本全面開戰,必須得經過廷議形成朝廷決議,把朝臣的意見捋順——最起碼得讓主戰派占優勢,否則這仗沒法兒打。

因此,在軍事、政治這兩大因素的共同作用下,大明的當務之急,只有一個字:拖。

拖到寧夏平定,大軍返朝;拖到百官意見統一!可這個戰略,必須得讓日本人配合,倭寇個個狡猾不堪,該怎麽對付呢?

石星在萬歷的授意下,已經在八月份先行把兵部右侍郎宋應昌偷偷派去了遼東經略,為大軍集結作前期準備工作。但是這還不足以拖延時日,於是頭疼不已的石星腦子裏冒出一個非常大逆不道的念頭:和談。

和談這事,前頭擱在宋朝,後頭擱在清朝,都算不得什麽大事。但擱在大明,卻是一件極其敏感而且完全不會討好的事。大明朝在中國歷代皇朝裏可說是個徹底的另類,從頭到尾沒用女人和親過,也沒和誰真的和談過,性格極其倔強,是勝了也打,輸了也打,打不過大不了跑路,喘過氣來接著再打。總之,在大明朝的字典裏沒有和談,只有免談。

所以這次“和談”只是為了爭取時間,是個純粹的騙局,因此絕不能從朝廷裏派遣正式使臣,否則會被言官們罵到死,而且還會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並掛上一塊牌子:奸臣。

因此,一切都必須在水面下偷偷進行。石星想了一圈,有了主意。他決定從民間找一個精通倭寇內情的人,這樣萬一有什麽問題,可以推個一幹二凈,完全可以說這人誰啊?腦子秀逗了?居然幹出這麽寡廉鮮恥的事?然後殺頭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