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孫文與康有為始終無法合作的秘密(第2/4頁)

日本人為何會支持孫文?

甲午戰爭結束之後,“大陸政策”野心不死的日本調整了對大清的策略。它可以用一句話來概括:日本通過主導大清的改革或者革命以主導大清。 甲午之戰刺痛了朝廷,朝野上下一片改革之聲。日本擺出努力修復戰後關系的姿態,打著“同文、同種、同膚色”的旗號營造“日清親善”氛圍,在某些時候對朝廷作出適當讓步,試圖掌控朝廷的改革走向,從而使大清朝廷歸於日本的控制下,以分解來自俄國的壓力(此時俄國正與日本爭奪大清滿洲以及朝鮮)。 而背地裏,日本政府也意識到大清“命不久矣”。根據宗方小太郎等人的報告,大清“早則10年,遲則30年,必將有支離破碎之一大變化”。為了掌控未來取代朝廷的新政權,日本必須未雨綢繆,早作準備,在與朝廷“修復關系”的同時,秘密尋找和扶植大清民間的反清志士,支持反清革命。 很顯然,這兩手戰略看似矛盾,其實只有為日本利益服務這個核心,使得日本在列強對大清的爭奪中占得先機。一批日本人在為這兩手戰略服務,軍方有骨幹宗方小太郎,內閣有大佬(外務相)大隈重信,議院中有議員犬養毅等。 當然,要秘密支持大清革命,政府官員是不太好公開出面的,最好在幕後遙控指揮。正是在制訂這兩手戰略之後,日本湧現了許多外務省或者軍部的外圍組織,比如東亞同文會,它的目的是推動“日清親善”;而在軍部,還有一個著名的外圍組織——黑龍會。 1901年,鑒於日本和俄國爭奪滿洲以及朝鮮越來越激烈,極端右翼人士內田良平成立了黑龍會。之所以叫黑龍會,是因為它的宗旨是陰謀為日本奪取滿洲和蒙古,這裏有一條黑龍江,因此取名黑龍會。這個組織平時只有骨架,但一旦形勢需要,就能立即派遣大批會員,去國內外暗殺、爆炸、綁架。可見這是一個右翼團體,也是一個“黑道”團體。 外務省也不甘落後,資助了一批民間浪人。這些人在外務省領取經費,秘密尋訪反清志士,顛覆大清政權。浪人之中,最重要的骨幹叫宮崎寅藏和平山周。這兩個人並不是一般的浪人,可以稱作“新式浪人”。他們都上過高等學校,有文化有知識,實際上是從學校畢業之後,沒有找“正經工作”的社會文藝青年。 宮崎寅藏首先認識了在日本的陳少白,陳少白向他介紹了孫文。1897年7月,使館脫險後的孫文回到了日本,於是他就認識了宮崎寅藏等一大批橫跨日本朝野、遍及日本“黑白兩道”的人。 犬養毅向有關部門疏通,安排孫文以平山周漢文教師的名義,領取在日本的準居證,孫文由此得到了日本警察和法律的保護,大清密探就不敢輕易騷擾和緝捕了。犬養毅還解決了孫文的生活費問題,要求東亞同文會照顧好孫文的生活。老犬認為孫文“奇貨可居”,向一幹日本人赤裸裸地表示:“希望你們將孫文等人掌握住,以備他日之用,但眼前不一定立即可用,他們雖是一批無價值之物,但現在願以重金購置之”。 宮崎寅藏在為進一步打開孫文的知名度而奔走,日本報刊開始頻繁地報道孫文。1898年5月起,由宮崎寅藏親自翻譯的日文版《倫敦蒙難記》在《九州日報》上連載,宮崎寅藏在序言中贊美孫文是“大清出類拔萃的革命家”。 相信大家已經發現了,孫文自己在英文版的《倫敦蒙難記》中並沒有說自己是“革命家”,而是說成“堅定的改革者”(照顧西方人的接受習慣),如果不算一些報紙的零星報道,日文版的《倫敦蒙難記》是首次把孫文以“革命家”的身份隆重推出來了。請大家注意這個詞——革命。雖然我們之前多次提到它,那也只是為了講述的方便把這個詞提前使用了一下而已。革命這個詞,正是來自日本。 古漢語中自然很早就有“革命”這個詞,比如《易經》中有“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乎人”的說法。這個“革命”在事實上指的也是造反,也是褒義詞,講的主要是“革天命、順民心”,問題是隨著後來專制王朝不斷發展,在朝廷的話語中,造反被定性為株連九族的大罪,“革命”這個褒義詞自然也就被遺忘了,取而代之的只有官方字眼中的“謀反”“謀逆”“造反”等等;而真正要造反的農民起義軍隊伍,也不再使用“革命”,頂多把自己的行動與“義”相連,比如“起義”“舉義”“舉事”等等。 到了近代,日本開始明治維新,努力接觸和學習西方,他們碰到了英文“revolution”這個詞,怎麽翻譯呢?一向學習中華文化的日本人就聯想到了《易經》中的“革命”,古老詞語“革命”從此重新登上歷史舞台,還根據英文含義被賦予了新的時代內涵:革命既是覺醒,也包含方法,它和以往那些農民起義的區別在於,革命並不只是換一批人來統治,它還有制度上的進步——這一切都是來源於它有理論上的指導。 從此,“革命”成了一個極其時髦的詞,容易被年輕人接受和追捧,很顯然,它並不是日本人的發明,他們只是用古老的中華文化勾連起了東西方。 孫文在海外留學時很可能很早就接觸過“revolution”這個單詞,但之前他也是沒有接觸過日文翻譯中“革命”的,所以他並不知道“革命”,之前也一直把自己做的事情稱作起義、舉事、反朝廷等等。現在,對於孫文來說,日本人說的“革命”這個詞真好,既表達清楚了意思,還是一個時髦的新詞,令人有了解和接受的沖動,不像起義造反那樣令人聞之色變。孫文的事業從此以後就叫作“革命”了,他和他的夥伴就叫“革命家”和“革命黨人”! 需要指出的,在陳少白和馮自由後來的記錄中,他們說的是早在兩年多前的廣州起義失敗後,孫文第一次踏上日本時,日本報紙就用“支那革命領袖孫逸仙抵日”為標題進行了報道,當時孫文就決定采用“革命”這個詞。然而,迄今為止,我們在當天和鄰近幾天的日本報紙中都無法發現這樣的標題和內容。當時的日本報紙仍然把孫文等人稱作“匪”或者“暴徒”,比如《神戶又新日報》的標題是“廣東暴徒巨魁之履歷及計劃”,它們甚至連孫文的姓名也沒弄清楚,把孫文稱作“範某”或者“黃”等等。從種種情況來看,日本報紙不可能在當初孫文一抵達日本的時候就把他稱作“革命領袖”。日本人對孫文開始重視是因為發現孫文“奇貨可居”之後,而陳少白和馮自由有把這一切提前的嫌疑——這無疑有利於提高孫文在革命史中的地位。 無論怎麽說,在重返日本之後,孫文的革命事業開始有了轉機。至少是有人管飯了。雖然日本人對孫文革命的支持並不是出於真心,只是出於他們自己的野心和利益算計——估計孫文自己也知道這一點,但在革命起步十分艱難的時刻,孫文似乎也只能接受這種“支持”,否則革命很可能就進行不下去了,這是誰也避免不了的現實問題。反過來,日本人的野心其實也是可以利用的,要利用他們真正為革命服務! 孫文已經決定好好利用日本朝野的人脈資源,積蓄革命力量。而隨著1898年的到來,有一個著名人物也即將到達日本,並最終成為了孫文在日本開拓革命事業的敵人。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康有為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