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2章 密疏

黃大成奏本上請立太子,被六十廷杖嚴責之事在朝野之間引發了軒然大波。與此同時的幾件大事,比如西北甘肅的兵變,幾個省小規模的民變,災異,還有遼陽打下黃龍府的事情,在民間已經十分轟動,在朝廷這裏,卻是遠不如黃大成“爭國本”被杖一事來的更加引人矚目。

兵事和民變在官員眼裏只是小事,只有事關儲位,國本,天子堵塞言路廷杖官員之事,這才是真正的大事。

對很多文官來說,天下就在書本之中,道理只在半部論語之內,只要朝廷有正氣可以揄揚,天下事就沒有什麽不可治的。

不論錢糧兵谷,算術農學,這些只是末道,要緊的是聖人大道,哪怕是明末時女真已經與大明征戰廝殺數十年,雙方各自死傷慘重,已經是不可開解的生死大仇,哪怕是女真已經入關奪了大明京師,在南京的一些青年儒者仍然將心思沉浸在所謂的大道之中,對非本同道之人,黨同伐異,甚至東林黨人挑動內戰,象黃宗羲在國難當頭,清兵即將南下之際,與劉宗周等人在朝野呼應,抓著福王不放,只因為當年東林黨曾經參與爭國本一事,將老福王鬥倒,使太子朱常洛獲得了勝利,所以在南明立國之初,哪怕小福王是最合適的人選,這些東林黨人就是說福王不堪,不得繼位,其實還是當年爭國本的黨爭延續。至於時人擔憂的建奴問題,黃宗羲給出的答案就是修仁德以懷遠人,只要自身修了仁德,遠人自服,何必汲汲於兵事?

這樣的人和這樣的見解和這樣的人品……後世明史多半是此人和其身後學派所修,黃某人也居然成為一個大家,後人不知者對他滿懷敬意,實在是叫人不知道如何說是好。

眼前這爭國本的大事,在京師文官們的心裏有多重要,也就可想而知了。

黃大成一路被擡回家去,從皇城到他家的門前都有不少官員相送,甚至有一些青年官員安步當車,一直將人送到黃宅門前,看著黃府的人接黃大成接了進去,這些官員還站了半天,最後才一臉欽佩的離開。

黃大成表面上傷得很重,這也使人憂心忡忡,很多人擔心他熬不過今晚。

黃大效等人想到黃府守夜,不過黃大成著人婉言謝絕了,醫生是李甲推薦來的遼陽醫學院過來的名醫,有醫生配合,黃大效和鄒德泳,黃正賓等人安撫了黃家人一番之後,也就都嘆息著離開。

“這幾日閉門謝客,就說我在生死兩間,絕不能有任何打擾。”

外人都離開後,黃大成一改閉目待死的模樣,吩咐妻子和家中管事,只道:“反正就說我時刻可能喪命就是了。”

……

……

申時行在次日中午時分在返京途中接到京裏傳遞過來的密信,知道了京師發生的這件大事。

他的第一反應就是覺得十分困擾,甚至感覺有些憤怒。

如果吏部的動作再快些就好了,將這黃某人直接貶到海南臨高當知縣最好,他也實在想不到更遠的地方。

現在他決定將黃大成貶到廣西某府當佐雜官,十年之內只要他還在首輔位上就不要想考選升遷。

想出名也就得付出相應的代價,否則人人有僥幸之心,希圖冒進,朝廷還怎麽正常運轉?

從這一點來說,申時行想的倒也沒有錯。

再轉念一想,黃大成受杖六十,可能已經隕命,如果是這樣的話,身後之名倒不妨給此人,不好做得太過份了。

總之,是一件很頭疼的事情。

帶著陰郁的情緒,申時行從城外返回京城,他並沒有回府,而是第一時間趕回了內閣。

一至閣中,便是有人繼續向他稟報此前之事。

“黃大成據說命在旦夕,昨日和今日到黃府探視的人很多,不乏部堂高官,京堂以上極多,但黃府都沒有叫客人進去,說是醫生吩咐,病人絕不能見客,現在就吊著一口氣,稍有變故,可能就撒手歸西。”

“這個醫生聽說是遼陽過來的?”

“是,是個名醫,說是出來遊歷增長見聞,已經來了有一陣子了。”

遼陽的醫學院已經成為天下醫者的重鎮,中國的醫學在需著時就是救命,平時也是被官員士紳們當下九流一般看待,特別是那些走街的遊醫,簡直和賣大力丸的江湖客是一個档次。除非開了醫館,家裏世代相傳的醫生世家,好歹還算有一些地位,有一些士紳,閑居無事,也喜歡研究醫術,也會替人看病,不過那就是另外一碼子事了。醫生世家,一般存留下來的都有一技之長,或長於骨科,精於正骨接骨之術,或長於小兒科,擅長看小兒的各種疾病,要麽就是婦科聖手,總之需得有獨門絕活,才會被世人接受,慢慢發展成醫術世家。

李時珍就是這樣的世家出身,世家雖有絕活,卻也有將壓箱底的絕活概不外傳的弊端,不僅是醫術,其實各種行當都會“留一手”,所謂“教會徒弟餓死師傅”,不是骨肉至親,斷然不會將自己的絕活真心傳授,這樣的習俗也導致不僅是醫術在內,連很多曾經光大一時的手工技藝漸至失傳,不能不說是一種極為不好的習俗。